“這地方還真是隐秘。”虞泠歎道。
謝太師的手劄中道“春來休去,觀山林佳景,馳心可作佳語,得啟示;”,他一到春夏的時候便會來到這竹庵,放松心情,感受世間自然之美。
竹窗籠翠,上面懸着一隻破損的金絲籠子。
虞泠伸手碰了一下那籠子,後者便吱吱呀呀搖晃起來。
旋即她推開塵封已久的木窗,一瞬間鳥鳴,風聲,水聲一齊湧了進來。虞泠感覺渾身上下從内而外的舒适,像是通通被清洗了一遍。
這裡雖然舊未居住,但是依稀得見當年謝太師的生活痕迹。
牆壁上挂了數幅竹林圖,風吹竹葉之形栩栩如生。
另一方牆上還懸挂了抄寫的經文與書法題字,其中一副上寫着“靜亦定,動亦靜”
“人須在事上磨,方立得住,方能‘靜亦定,動亦定’,”裴賀伸手撫去桌案上的灰塵,下面還有點點墨字,“當年謝太師師從陽明心學,不願自囚,順應己身,願承因果。這也許是為什麼他後面選擇遠離朝堂。”
他擡頭看向牆上的畫作,喃喃道:“這就是成竹在胸。”
心中有竹,居無竹之境也可生竹。
謝太師日日坐在林中畫竹,終于掌握了何為胸有成竹,也終于參透了心學。
虞泠翻開手劄,那一頁有一片小小的竹葉印記,緊緊挨着那句“自通”。當年的謝太師,不願擔任太子少師之責,選擇了三皇子李谲,後面又遠離朝堂。他淡泊名利,不争不搶,向他這樣參悟的人,會與參透佛法的人一樣嗎?
或許心學與佛法不同,天下唯我主宰,不由他物牽絆,應該更吝惜性命而已,那麼謝太師之死到底是什麼原因。
“若無有物欲牽弊,但循著良知發用流行将去,即無不是道但在常人多為物欲牽散,不能循得良知。”虞泠輕聲道。
“謝太師在手劄裡其實想寫一種平和,順應因果,随心而為,不因顧慮絆足,遲疑和杞人憂天并不可取。”虞泠深吸一口氣,感歎,“是啊,人怎麼能因為害怕後果而駐足不前呢。”
她合起手劄,心裡似乎已經有了想法。
看來謝太師想對未雨綢缪的一種注解是——自尋煩惱?
兩人聽着穿林打葉聲,竹林仿若一層綠浪。這間竹庵似乎既不擋風也不避雨,謝太師竟然能在這裡住那麼久。
隐秘的,不容他人踏入的,暗喻的也是人的心境。
裴賀手按在桌案,一片陰影落在他面頰上,他輕聲道:“仁者樂山,智者樂水。每個人所追求的東西不一樣,心境自然也不一樣。難道老天爺再聽到我們的思考時,不會嘲笑無力的凡人竟然去探究他随意設下的規則?”
“規則?”虞泠腹诽。
權力,階級,地位,都是老天設下的規則?
那萬年前,這個世界還不存在時,還沒有這些所謂的規則時,又用什麼來分别生命。
答案是沒有分别。
虞泠睜開眼,她的眼前一片透明,穿梭重重青山,聽間風吹水鳴,是他們的答案,也是謝太師的答案。
“這世間算什麼,天算什麼,地算什麼,隻要我閉上眼,就是一片漆黑。”
她看向裴賀問出了那個問題:“裴少卿,你怎麼看待規則?你在大理寺,見到很多人因為規則而觸法,你會怎麼評判他們?”
裴賀遲了片刻道:“規則和律法都是為了限制,他們也都有漏洞即沒有考慮到的地方。例如法與情,律法無法嚴格地判斷好人和壞人,他隻能判斷行為,而人的好壞是用心。法或許可以為情讓步,但不容打破,可是……”
“規則是可以打破的對麼?”虞泠道,她雙目燃起火來,“順從并且抗争。”
裴賀看着她,虞泠何嘗不是在做一件打破規則的事。她偷生卻又不畏死,隻做自己想做的。
那你呢裴賀,你覺得她是在越規逾矩,癡心妄想嗎?
“裴少卿,”虞泠的聲音冷冷的,打破了他的思緒,“懂對方不是我們之間必要的任務。”
“我走的這條路必然會連累很多人,我不想連累你。”
裴賀愣了一下,印象中虞泠不是第一次表達這種想要與自己保持距離的意願。他沉吟片刻,道:“倘若我願意呢?倘若我不怕你的連累呢?倘若我想要維持的東西,同樣也會給我帶來麻煩呢?”
他掏出那在黑衣人身上得到的半塊玉玦,展示在虞泠面前,上面的紋路在日光下更加明顯透徹,
“如果我害怕你的連累而與你保持距離,那我現在應該跟大理寺其他人一樣,喝酒玩樂!不問公務事!”
“虞泠,我跟他們不一樣。”
他注視着虞泠的雙眼,想要從中哪怕捕捉一點點的在乎。起碼不是全然的随意與漠然。
在朔北她以雲州堪輿圖交換,後面隐藏自己的身份來到長安,女扮男裝混入了國子監。她沒有任何珍視的東西,她聽之任之,吹到哪裡都能發芽。
虞泠詫異地盯着裴賀的眼睛,自己在其中的倒影從方才的眼冒金星,一下子變回那個沉默的木偶娃娃。
裴少卿,你到底想說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