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明:“......?”
他睜開閉着的眼睛,看到禅房略高的後窗不知什麼時候被打開了,上面出現了一個人頭的輪廓,逆着月色還能看到些許不服帖的、支愣的發絲。
宴明的心跳被吓得漏了一拍。
什麼東西?!
那個“人頭”好像發現他醒了,于是往裡伸了伸,露出一雙肩膀,接着是手臂、胸腹......一個人跳進了他已經熄燈的禅房。
“你怎麼是醒着的?!”黑乎乎的人形輪廓發出耳熟的聲音。
宴明緩緩吐出一口氣,揉着太陽穴爬了起來:“動靜太大了,這位施主。”
“實在對不住!”那道黑影一邊說一邊敏捷地打落了後窗的窗梢,阻斷了窗外流瀉的月光,“我隻是過來向您問些事,希望您能如實以告。”
白日兆豐忽然戒嚴,出城的人被重點排查,酒樓客棧的外地人也被逐一盤問,泊淵心知肚明這番作态約莫是在抓他和那個不講道義的神秘高手。
因為不想殺人也不想傷人,他那天逃出去胳膊和腿上都受了些輕傷,好在他在江湖上學了不少稀奇古怪的東西,簡單給傷口易個容不在話下。
白日兆豐氣氛緊張,泊淵不好明目張膽地去找買下明月莊的劉惕守———那位大理寺正似乎猜出他們都是為了明月莊連環殺人案而來,劉惕守住的宅子外,他一打眼看過去至少四個暗哨,擺明了請君入翁。
這邊暫時行不通,他也不想浪費時間,于是兜兜轉轉從劉府出來的家丁上問到了些許線索,他到兆豐的那日,劉惕守去禅心寺請了一位從明州遠道而來的佛子,去明月莊做了“驅邪超度”的法事。
雖然他覺得那位佛子并不一定知道什麼,但隻要有一絲希望,泊淵就不想放棄,于是才有了這場深夜的不請自來。
這位佛子不愧他遠傳的美名,即使深夜被人摸進了禅房,也依舊氣度淡然,不驚不惱。
泊淵有一身好功夫,漆黑一片也能夜視,隻是不像白日那般清晰,那佛子雖說起了身,也與他搭了話,但他所在的位置極其巧妙,容貌半藏在陰影下,隻能看清一雙瞳色略淺的眼睛。
不知怎的,泊淵想起他在寂靜無人的湖邊初見金鯉時,那一抹躍動在他眉梢眼角的碎金,那時嘈雜的燈火接連遠去,隻剩下眼前笑意盈盈的靈動小魚。
他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神才開口:“我并沒有惡意,隻是恰巧知道您前日應了兆豐劉家的請求,去明月莊做了一場法事。”
黑暗中的人淡然颔首:“确有此事。”
想起自己的無功而返,泊淵問:“那莊子傳言頗多,您可有發現什麼奇怪的地方?”
那佛子回他:“并無。”
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泊淵并不意外,但他仍不死心地追問:“真的一點怪事都沒有嗎?比如會盯着人瞧的魚、比如有張人臉的貓......”
泊淵聽到佛子輕笑了一聲,那聲音像片羽毛輕輕地拂過心間,癢癢的:“并無。”
“雖有善信說小僧擅長送亡者輪回轉生,但生靈魂魄非肉眼可見,小僧做法事,不過也是安生者之心罷了。”
“這樣啊......”泊淵的語氣不由自主地低落下來,“那您可有方法确定一個人的生死?”
他不相信金鯉死了,可從儋州到兆豐,他尋不到金鯉一星半點存在的痕迹,再回想那座假造的墳茔,怒火中燒之餘,無邊的惶恐也随憤怒一起,成了附骨之疽。
被他詢問的佛子或許見多了世人的執迷,他并未生出不耐,也并未顯露同情,在黑暗裡,如那大殿之上俯視紅塵的佛:
“施主心中已有答案。”
泊淵有答案,但他不敢信,更不願信。
他擺擺頭,将那個令他心生恐懼的可能壓下:“深夜叨擾着實冒昧,多謝大師解惑。”
那句“施主心中已有答案”不斷在他心間盤旋,攪和得他心煩意亂隻想逃離,泊淵掀了禅房的後窗,月光傾灑下來,照亮一小塊地面,在要跳窗出去的那一刻,泊淵不知怎的,想起那雙瞳色略淺的眼睛————
他鬼使神差地回過了頭。
月光讓漆黑一片的禅房變得明亮,于是之前遮擋視線的些許陰影也淺淡。
月色下,泊淵那雙桃花眼瞪得溜圓:“小......小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