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明手一抖,剛夾起的面條滑回碗中,濺起兩滴湯汁落在木桌上。
“既然來了就安心住下。”鶴卿拿抹布慢條斯理地擦了飛濺的湯汁,“還沒問,你叫什麼名字?”
問出這話的時候,鶴卿心中有些酸澀,阿玦......似乎不認識他了。
他和阿玦之間并沒有矛盾,偶有争執也很快和解,阿玦若是當真死而複生,根本沒有躲避他和害怕他的理由———除非他什麼都不記得。
鶴卿想替他捋一下掉落的發絲,卻在他瑟縮的動作和驚恐的眼神下慢慢收回了手:“是我唐突了,抱歉。”
他是阿玦,這卻不是阿玦該有的反應。
———隻有常年飽受欺淩,被欺負狠了的人才會有這樣防備的态度。
如果阿玦“借屍還魂”并不是在最近,而是在幾年之前呢?
幾年前阿玦懵懵懂懂借屍還魂,被别有用心的人誘騙,飽受苦楚,幾經輾轉才流落到他這裡,所以他才會那麼急切地想要逃跑,所以才會面對他拘謹又警惕。
“我沒有名字,您随便叫我什麼都可以。”鶴卿看到身旁的人低垂着頭,用筷子一根根挑着面條,手有些抖,聲音也細弱,“您要是讨厭我,我現在就可以走。”
收回的手在袖中攥成了拳,鶴卿微微閉了閉眼睛,壓住了心中洶湧而來的怒氣與戾氣。
将阿玦折騰成這般模樣再悄無聲息地送到家裡,背後的人真的不是奔着激怒他來的嗎?
如果這就是他們時隔一年定下的新計策,很好,他們成功了。
“名字不過是個代号,沒有也無妨。”這幾年在朝堂浮沉,鶴卿已經學會了喜怒不形于色,他用着比剛剛更溫和的、卻也更鄭重的聲音說,“我永遠不會讨厭你。”
“我想我怎麼說,你現在大概都不會信,但這裡很安全,沒人會來傷害你了。”鶴卿沒有再試圖靠近他,現在的阿玦就像驚弓之鳥,“西廂房裡有休息的床,被子昨天剛在日頭底下曬過了,很暖和,你受傷了,要多休息。”
他絮絮叨叨地在說,阿玦卻依舊沒擡頭,好像那面碗裡零星的幾根面條是什麼靈活的小魚,怎麼也不能被筷子捕獲。
有點可愛。鶴卿想。
“晚上想吃什麼?下值了我去買。”
他知曉自己此時說的話大概率得不到回應,但四年多的時間,一千五百多個日夜,落水的人終于抓住了那根浮木,掙紮着遊到了岸邊。
阿玦忘了他,也許是借屍還魂的後遺症,但上蒼已經将人重新送回到了他身邊,縱然有遺憾也無妨,他們以後還有很長很長的時間。
他最後叮囑道:“傷口不要沾水,碗筷就放在桌上,等我回來處理。”
*
鶴卿簡單收拾一番後出門上值,一直在庖廚裡裝鹌鹑的宴明撂下碗筷一蹦而起,飛快沖向大門,将上下的門栓往旁邊一推,大門......紋絲不動。
———應該是被人從外用大鎖牢牢地鎖住了。
宴明:“......”
宴明:“說什麼‘家裡的一切可以随意取用’,結果連門都不讓出。”
20863在他腦海裡幽幽道:【重點是随意嗎?重點是家裡。】
宴明歎了一口氣。
裝鹌鹑裝害怕隻是一時之計,不能長久使用,逃跑簡直刻不容緩。
20863也愁:【友情提示你,技能的冷卻時間翻了兩倍,也就是二十四個時辰,現在才過了将近四分之一。】
他昨天和主持說的理由是要閉關感悟,一天一夜看不到人影實屬正常,但若是将近三個白日連飯食都未動,難免露餡。
宴明薅了一把自己半長不短的頭發,眉頭也皺了起來。
鶴卿回來的突然,他隻來得及立刻解除套裝【日月長明燈】的發型【佛光普照】,完美光頭長出半長不短黑發的同時,他也一把将手持塞進了袖中。
還好他昨晚出行時留了個心眼,夜行衣穿在普通衣服的外面,昨夜将沾了血的夜行衣一剝,今天翻牆時他本來準備一并帶走,結果被圍牆上出乎意料的鐵蒺藜暗算,又栽倒了回來,團成一團的夜行衣也掉在了柴禾的縫隙中。
萬幸鶴卿取做飯的柴禾隻撿了地上散落的一些,他沾了血的夜行衣沒被瞧見。
宴明從柴火的縫隙裡扒拉出那團黑色的衣服,用外衣做包袱皮團吧團吧将衣服打結挂在了身上。
20863問:【你還準備繼續跑嗎?】
[顯而易見。]借力爬圍牆這個方案因為圍牆上那一排鐵蒺藜而夭折,宴明隻能啟動另一個方案———先爬上耳房的房頂,再從耳房房頂轉移到正房,最後從屋脊向圍牆的方向移動。
來到這個世界有了不少年頭,宴明已經很久沒有進行過這種無防護的危險舉動了,爬到正房的房頂上時,他被紗布包好的右手痛得越發明顯,擡起手一看,隐約的血色沁了出來。
宴明:“......”
真是越看越糟心。
費了好一番功夫,他終于靠近了被特意加高過的圍牆,背着的夜行衣被他扔到鐵蒺藜上挂着,充當緩沖的墊子,宴明看準之後一躍而起,成功在圍牆上着陸。
圍牆外是茂盛的草地,宴明蹲在牆頭,思考用什麼姿勢跳下去才能将傷害降到最低。
冷不丁的,腦海裡的實時地圖上,稀稀拉拉慢速移動的綠點裡,有一個小點忽然以飛快的速度出現在巷口,并調轉方向,直奔巷末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