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他命不該絕,哪怕瀕死也總算逃脫,吊着最後一口氣回了山谷,師父說他傷得太重,心脈幾乎都廢了,隻能用奇珍異藥養着,重塑之後也不如初。
那一年生不如死,重塑的痛苦讓他恨不得拿把刀将自己斬了痛快,每次他疼得恨不得放棄的時候,總感覺好友好像在他耳邊說話,算盤撥弄嘩啦有聲,偶爾的夢境裡,他夢到那燈火之下的靜谧湖面,還有從湖中躍出、身披霞光的那尾小魚。
他不能死,他答應過,他要回去陪人開當鋪和酒樓,那尾小魚武力平平,他不放心。
于是他咬着牙和着血熬過心脈重塑的痛苦 他知道,應該去鄞州找第一劍,他應該去完成他幼時就有的夙願,可在時隔一年踏出山谷後,他一瞬間覺得和第一劍比試好像很重要,但又好像......沒那麼重要了。
他摸了摸心口,那把精緻的小算盤早就随着那一場惡戰而消失,但他有些想念那把算盤的主人。
他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做了決定,先去儋州見一見那個讓人操心的金鯉,然後再轉道去鄞州和第一劍比試。
他駕着馬,一邊疾馳一邊想,賣賣慘,說不定他還能再撈一把和原先一樣的小算盤。
好友就是一尾心軟的小魚,也是一尾笨笨的小魚,連在人間行走時的化名都叫金鯉。
他想了很多很多,甚至在剛入城門的時候還特意去買了好友愛吃的酥糕,這次回來比最初約定晚了九個多月,估計見面又要聽半天噼裡啪啦的算盤響,巨額債務還得翻上好幾番。
還債難啊。
他不知不覺地笑起來。
要是實在還不清......那就這輩子慢慢還呗。
他自己都沒注意到自己笑的有多開心,直到他停在一年前那個熟悉的位置———酒樓依然是那座酒樓,客似雲來,名字依舊是那個名字,張揚肆意,可是門口的标識換了,從搖頭擺尾的小魚換成了不熟悉的印記。
他認識這個印記,這是鄞州文安王府的标識,凡是挂上這個标識的鋪面,都隸屬于文安王府的私産。
可金鯉的躍金樓怎麼會是王府的私産?
心直直地往下沉,他邁進昔日無比熟悉的酒樓,依舊還是舊時裝潢,可掌櫃小二幾乎都換了人,他拉着個有點眼熟的跑堂小二問曾經的東家,小二卻支支吾吾,顧左右而言他。
他問不出來什麼,于是撇下小二沖去另一條街上的浮光當,浮光當也未曾有什麼大變化,隻除了門口換作了文安王府的标識。
泊淵站在日光下,頭暈目眩,他真的隻在山谷裡待了一年而不是十年,甚至更久?
他鬼使神差地想到了好友那不能示人的真實身份,直覺告訴他,這一切變化的背後,一定和好友的真身脫不了幹系。
他在鄞州通過黑白兩道弄了很多真真假假的消息,每一個都有鼻子有眼有理有據,可他一點也不信,直到他打聽到了好友的墳茔。
那一刻,說是肝膽俱裂也不為過。
或許是他昏了頭,懷抱着不切實際的希冀,他掀了墳,讓心中那個不好的猜測成了真。
文安王。
文安王!
哪怕是一年前心脈盡廢,數次瀕死時的恨意都沒有眼前這一刻這般強烈。
他當日快馬返回,趁着夜色翻入了文安王的府邸,可似乎有人對文安王下了手,王府裡彌漫着濃郁的藥味,醫師護衛嘈雜簇擁在主院,日夜不息。
他一連花了五天在王府裡避開守衛将假山院落都搜了一遍,卻沒能找到好友一星半點的蹤迹。
江湖對官府出手是大忌,私下偷偷摸摸做點什麼隻要沒被發現,倒也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若是正面出手,就意味着江湖勢力在對官府宣戰,那便要連累無數人了。
泊淵不怕死,但他怕無辜的人因他而死。
文安王的主院日夜有人守着,燈火通明,據說他中了種奇怪的毒,快要死了。
泊淵心下快意,但快意的同時又滋生難言的焦躁,金鯉到底在哪裡?!
就算、就算最後真的隻剩下屍骨,也總要讓他入土為安。
他又耐心等了幾日,綁了個文安王府年紀頗大的管家,幾乎将畢生所學都用上了,才在東拉西扯中逼問出了一個消息———
文安王在一年前秘密将自己的一個心腹連着一衆仆役遣送回了京都兆豐的明月莊,據說是年紀大了,王爺顧念着昔年伺候的情義,許他去京郊的莊子上養老。
這消息看起來尋常,但泊淵卻是心頭一跳,習武之人的直覺常常準确,他懷疑被送到京都兆豐的那個文安王心腹,或許知道一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