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所樓下的大堂燈光明亮,蔣兜兜坐在角落的一張沙發上,面前攤着一張紙。
吳瑞今天給他媽媽畫了一幅畫,他也想給鐘虞畫一幅畫。
但畫什麼他沒想好,彩色鉛筆在紙上塗塗抹抹,找不出靈感,每次有人從閘機出來,他都警醒地擡頭,尋找熟悉的那道身影。
蔣兜兜有些困,下午一放學他就吵着要去蔣紹言公司,蔣紹言說鐘虞不在,蔣兜兜立刻就說:“那我去他律所找他。”
他已經知道鐘虞是律師,工作的地方叫律所。
時間對蔣紹言來說最寶貴,但還是認命地給小崽子當司機。
開到半路,蔣兜兜又說不行,他得回家換件衣服,因為他的衣服上活動課的時候蹭到牆上弄髒了。
事實并非如此,幼兒園班裡有個男生一直跟他不對付,下午活動課是在操場上,那男生故意把吳瑞往沙坑裡推,不過蔣兜兜立刻推了回去,蔣西北教過他的,說這叫以牙還牙。
蔣紹言踐行諾言,不反對不幹涉,掉頭回家,帶蔣兜兜上樓換衣服。
蔣兜兜在路上就想好要穿什麼,從衣櫃裡扒拉出一套小西裝,上次是黑色,這次是白色,他想鐘虞或許不喜歡黑色。
換好衣服,蔣兜兜又說,我不坐你這輛車,我要坐邁巴赫。
蔣紹言又把車換成邁巴赫。
于是這天從樓裡下班的人,都看到角落坐着一個小孩,臉蛋着實漂亮,目光卻有些冷,好像一隻對陌生人十足警惕,但隻要主人一靠近就會乖乖袒露肚皮的貓咪。
已經好晚了,小虞兒怎麼還不出來啊?
蔣兜兜有些急,回頭看了一眼,蔣紹言的車就停在外面,隔着車窗能隐約看到坐在駕駛位上蔣紹言的身影。
父子倆無聲對視一陣,蔣兜兜把頭轉回來,想起蔣紹言之前跟他說過的話,深呼吸一口氣,叫心慢慢靜下來,低頭繼續琢磨他的畫。
電梯聲響,又有人出來了,蔣兜兜條件反射擡頭,原本不抱希望,所以猛一看還以為是自己的幻覺,再仔細一看——
是鐘虞,真是鐘虞!
蔣兜兜立刻從沙發跳下來,雙手攥着小西裝努力往下把褶皺拉平,眼睛亮亮的,既緊張又期待地看着鐘虞。
鐘虞從閘機出來,一步一步慢慢走,停在和蔣兜兜平行的位置,沒有再向前。
見小孩安然無恙,鐘虞暗自平複呼吸,心跳依舊不明原因地快得厲害。
不知何處壓來一道隐晦的視線,鐘虞敏銳,立即轉頭,很快在大樓外的空地上看到了一輛邁巴赫,以及坐在車裡沒有下車的男人。
原來蔣紹言在啊。
鐘虞輕輕抿了抿嘴唇,目光又移回蔣兜兜,視線晦澀又輕柔地滑過他的臉蛋、身體和拽着衣服的兩隻小手,随後便轉過頭,大步朝外走去。
蔣兜兜睜大了眼睛,看鐘虞轉身,看鐘虞從旋轉門裡走出去,看他上了一輛在門口等客的出租車。
小崽子眼睛裡的光芒迅速消失。
距離十幾米,隔着兩道玻璃,蔣紹言看得真切。
他看到蔣兜兜原地站了好一會兒,似乎才終于接受事實一般,垂着頭,慢吞吞走回沙發旁,開始收拾散落的畫紙和鉛筆。
回去路上,蔣紹言接到蔣西北的電話,說預訂的大閘蟹馬上到了。
蔣兜兜從小吃慣好的,嘴挑得很,中秋那會兒螃蟹還不夠肥,他沒吃幾口,蔣西北當時就給在陽澄湖承包養蟹的一個老戰友打電話,讓螃蟹一熟就給他空運來,還必須是黃多肉肥的母蟹。
蔣西北要蔣兜兜周末過去吃螃蟹,蔣紹言說行。
挂了電話,蔣紹言從後視鏡裡瞥了眼歪在後座蔫不拉幾的小崽子,心中忽然對鐘虞産生一絲怨怼。
但那股情緒很快消失,因為他知道,鐘虞心狠隻是表象,看似冷硬的人其實擁有最柔軟的心,隻是融化外面那層堅冰需要時間,慢慢來吧。
一次失利根本擊不退蔣兜兜,之後幾天,蔣兜兜每晚準時去律所樓下蹲守,不止老陳,其他律師和助理也注意到,私底下議論的時候都管蔣兜兜叫“炫邁寶貝”,“坐炫酷邁巴赫來的寶貝”的簡稱。
周五上午,鐘虞和老陳又去了趟西北集團,下午郝家明有個會,他們中午就先回來了。
剛進律所,就看到一群吃飽了沒事幹的人在湊堆閑聊,打賭“炫邁寶貝”晚上還會不會來,來的話穿什麼顔色的衣服。
“黑的白的紅的藍的,哦藍的那件還是帶亮片的……”一個律師助理掰着手指數,“都穿過了吧,暫時可以排除這幾種,來來來下注了,炫邁baby今天穿什麼顔色,輸的請喝奶茶啊。”
這是繼“樓上金權美女合夥人柏蕭紅什麼時候三婚”之後,又一個群衆們喜聞樂見的話題。廖志晖端着杯咖啡悄眯眯靠過去,糊裡糊塗聽了一耳,不明所以地問:“什麼炫邁,什麼顔色?”
鐘虞出電梯剛好聽到,老陳下意識轉頭去看他的反應。
好像……沒有反應。
老陳心虛地直摸鼻子,怕趕不回來,昨天他還特意囑咐助理給他下注,他打賭那小孩今天會穿黃色。
“咳咳……”老陳做作地清嗓,此地無銀地對鐘虞說,“他們聊口香糖呢。”
鐘虞眼鋒掃他,你們當我傻子?
老陳又摸鼻子,看着鐘虞越走越遠的挺直背影,心想那可真是個锲而不舍的小寶貝,到底跟鐘虞什麼關系?
一下午鐘虞都呆在律所,文件攤開在面前,卻一個字沒看進去,鉛筆輕點桌面,心裡琢磨着别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