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車庫,空氣中混雜着難聞的機油尾氣。
雙方間隔十幾米,相互對望,誰都沒動。
鐘虞知道自己該走過去,禮貌地跟蔣紹言打招呼,就像對待其他案子裡的甲方那樣,但步子卻像釘在地上,無法拔出。
蔣紹言的視線從老陳移到鐘虞,目光直接,銳利,不加掩飾,鐘虞淡然回視,纏着領帶的掌心卻悄然握緊。
然而眼神交彙隻一秒,蔣紹言就面無表情地移開,邁動步伐,強硬地推着瘋狂搖尾巴的蔣兜兜繼續往前走。
走動間,車庫的頂燈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投下或明或暗的光影,襯得那張臉越發英俊,也越發叫人難以捉摸。
蔣兜兜不情不願,被蔣紹言的大手按在後腦勺上,想回頭也不能,等蔣紹言帶他進電梯之後,他便立刻轉身,目光搜尋鐘虞的身影。
然而他失望了,鐘虞不見了。
車庫裡有輛帕沙特閃了閃車燈,緊接着便轉彎掉頭,往出口開去。
鐘虞竟然不等他回頭就走了……
蔣兜兜仿佛被戳破的皮球,渾身勁兒一下子散了。
蔣紹言按了關門鍵。
這部電梯是蔣紹言專用,到頂後,蔣紹言帶蔣兜兜去辦公室。
郝家明已經在等候召見了,正跟幾個秘書吹水,見到蔣紹言立馬挺胸擡頭,他自己也喝了一肚子奶茶咖啡,努力吸緊大肚腩。
辦公室的門打開,蔣兜兜失了魂似的跟在他爸後面,走到沙發旁,把自己往墊子上一摔,四肢攤開,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
郝家明見狀,不禁納悶,點解啊?小太子這般悶悶不樂?
蔣紹言并不管他,大步走到辦公桌後,先一粒粒扭開西裝扣,露出裡面淺灰色馬甲,再不緊不慢把兩隻手腕上的袖扣也分别拆掉。
等脫掉西裝外套,郝家明才發現内裡還有乾坤,蔣紹言的馬甲上挂着個單頭懷表鍊,金屬鍊條質感複古,底端正垂在下腹的位置,随動作輕輕晃動,十分抓眼。
郝家明暗自咋舌,心道蔣總搞咩啊,打扮得像隻花蝴蝶,知道的是去接孩子,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去會情人。
蔣紹言把襯衫袖子挽起,精壯的小臂露出來,眨眼間又恢複郝家明熟悉的、雷厲風行的模樣。在寬大的辦公桌後頭落座,蔣紹言目光一點讓郝家明在對面坐下,直奔主題就問他今天談的情況。
“好!”郝家明一字定調,“我們熱情接待,對方滿載而歸,雙方都很滿意!Win-Win!”
蔣紹言知道聽郝家明的話要打折,并不全信,狀似随意問:“對方來了幾人?”根本不提自己已經在車庫見過。
“兩個,”郝家明坐直身體,“一個姓鐘的律師,系從紐約那邊飛過來的,不太了解,還有一個姓陳,那人是個萬金油,我聽說過,老練圓滑,不過人還是蠻不錯的。”
蔣紹言沉默片刻,問:“那位姓鐘的律師,你怎麼評價?”
郝家明眼明心細,否則也不能在蔣紹言手底下混到法務總監的位置,他注意到蔣紹言語氣裡的不同尋常,腦筋一轉,說:“專業!犀利!”
還好靓啊,郝家明心說,比他見過最靓的明星還要靓,實在是頂!
“就是不好糊弄。”郝家明又補充,“他們肯定知道我們是在拖時間。”
說完,郝家明閉上嘴,等待蔣紹言下一步指示。
他回想之前跟蔣紹言彙報的時候,蔣紹言告訴他這個收購先緩一緩,郝家明當時說“那我就說我要出差,先推遲幾天,暫時不開會了”。
還沒說完,蔣紹言就朝他看了一眼。
這一眼無聲,威懾卻強。蔣紹言很少發火,也鮮少苛責下屬,那股不怒自威的氣勢還是叫人有些畏懼,郝家明當即知道領會錯誤,連忙改口說:“明白了蔣總,會議照常開,我想其他辦法拖一拖。”
對于這次收購,郝家明一直猜不透蔣紹言的态度,之前上百億的案子,蔣紹言都沒有怎麼過問,像這次這種十幾個億級别的收購,按理來說蔣紹言更不會多關注,但出乎尋常,他從開頭就很重視,讓郝家明直接向他彙報。
因為工作排不開,郝家明沒去紐約參與盡調,是金權的柏蕭紅帶隊去的,回來之後蔣紹言就問柏蕭紅問得很詳細,郝家明當時也在場,蔣紹言甚至連對方有哪些人參與都要知道。
盡調結果令人滿意,Judith酒店沒有負債,運營情況也算良好,下一步就是磋商協議,由雙方法律團隊負責,但是蔣紹言某天突然把他叫到辦公室,跟他說先拖一拖進度。
要說蔣紹言重視這次收購,那的确是,否則不可能親自過問,但現在又叫他拖進度……
郝家明是看不透這個年輕,但已經将喜怒不形于色修煉到已臻化境的老闆。
見蔣紹言長久緘默,郝家明鬥膽開口,輕聲喚他:“蔣總?”
蔣紹言像從某種思緒裡回神,想了想說:“不用再拖了,就按正常進度走。”
他估計照鐘虞的脾氣,再有一次恐怕就得翻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