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格爾春所言，野利義原也以為自己要接到一個哭哭啼啼、扭扭捏捏的麻煩女人。

他都做好以武力恐吓的準備了。

誰知這大齊公主雖生得美麗柔弱，卻絲毫沒有以往所見漢人女子身上的那種忸怩作态。

比她那個一臉谄媚蠢相的哥哥好多了。

她身披燦燦陽輝縱馬奔來的場景，紅裙翻飛，钗飾閃耀，豔光四射，仿若神女下凡。

及至後來，她不願受辱，拔刀自刎，衣袂飄飄，翩然欲飛，又多麼像神女來人間一趟，失望而歸的畫面。

野利義興緻索然地來迎親，興高采烈地回到王庭。

想到日後，會和神女一樣的公主在同一片土地，他就難掩興奮。

穿過平原和一處蔥郁林木，就見大大小小的氈帳坐落在一片開闊草原上。

金桃走進車廂，向雲玘道：“公主，到王庭了！”

雲玘懶懶伸個腰，撫撫一絲不亂的發髻，重新上過妝，又換了條新的紫色帔肩，道：“走，出去看看。”

她立在車轅上，手扶車門，眺目遠望。

夕陽西下，氈帳中央的空地上燃着篝火，男人在火旁喝酒說笑，女人和奴隸汲水回來，抱着水罐穿梭在氈帳間。

忙什麼的都有，就是沒有半點關于婚禮的氣息。

車駕未停，她的那些侍衛卻被人喊停在原地。

野利義和他的使者趕馬過來，雲玘抿抿唇，冷眼看着。

那使者一靠近，張嘴就是颠三倒四的告罪：“公主，請原諒我們沒料到會跟來這麼多人，現有的氈帳興許都不夠安排你們。我們主子希望您的衛兵能就在這裡紮營，王庭裡很安全，您根本不需要侍衛跟着。”

這個地方，雲玘看得出，不過是王庭衆多掩藏地點的其中一處罷了。

氈帳的數量和占地的大小，跟真正的王庭相去甚遠。

野利烈不在，就算是被稱呼為小主子的野利義，也做不了把大齊的兵士帶進普通氈帳的主麼？

重來一次，雲玘真是獲得了許多以往沒看清楚的意外情報。

她暗道，就地紮營便就地紮營吧，反正前世的今晚，野利烈也沒露面。

于是雲玘颔首，表示許可。

她望向遠處，問道：“婚禮儀式呢？你們沒準備麼？”

使者格爾春看一眼野利義，問了他的意思，回說：“公主殿下，今天肯定是不行了。您瞧，眼看着天就要黑了，車馬勞頓一整日，大家都累了，不若先休息，明日再說。”

是在給你們壓根就沒準備婚禮的事挽尊吧，雲玘搖搖頭：“不要，今兒個是皇帝命欽天監特地給我選的良辰吉日，你們沒看嘛，婚書上都寫着呢。”

她眼睫忽閃，一手指天，柔聲但堅定道：“我們大齊娶新婦，就是在黃昏時分，眼下正是時候呢。”

公主的态度看上去是不容更改了。

我們又不是大齊人，麻煩，格爾春暗歎，扭頭，見野利義直直盯着公主的臉，不知在想什麼。

他胳膊肘一碰野利義：“你想什麼呢？任性的公主非要在今晚舉行婚禮，怎麼辦呀？”

野利義道：“那就聽她的，今晚舉行婚禮吧。”

格爾春對着他翻了下眼睛：“王不在，什麼都沒準備，怎麼舉行婚禮？”

野利義想了想，說：“他們中原人又不知道咱們的規矩，随便糊弄糊弄不就好了。”

“這也是個法子。”

格爾春嘀咕，正要對公主解釋，就見美麗的公主沖野利義嫣然一笑。

“野利烈，我看出你們沒做什麼準備，”她亮若星辰的眸子眨了眨，“但不妨事，我們這邊什麼都有，很快就能好。”

格爾春驚奇，這這……這公主要自己操辦婚禮！

大齊的皇帝軟弱無能又死要面子，他的妹妹怎會如此闊達豪邁？

“好。”格爾春譯完她的話，野利義不假思索就答應了她。

反正義父說了讓他代替迎親，一個儀式而已。

這也是為了趕緊将送親的人打發走。

義父不會怪他的。

薛元得了信，巴巴跑過來，才張口就忍不住提袖拭起眼角：“公主，他們分明就沒想辦這個婚禮，您又何必包攬下來啊。”

“不是還要換回城鎮麼，”雲玘斂裙靜坐在車轅上，望着遠處忙碌紮營的侍衛，目光幽遠，“早完早了，你們也能早日回京複命，一行人出來月餘，難道都不想家麼？”

特别是解桓，家中出了那麼大的事，他能不歸心似箭嗎？

薛元聽了，想着不久前還傲慢無禮、橫行霸道的女郎，遭此變故，竟一夜之間懂事至此，頓時老淚縱橫地走了。

“殿下。”

沉朗沙啞的男聲從身後傳來。

雲玘脊背僵直一瞬，心念電轉間，她低頭旋身，就要往車内鑽去。

啪——眼前橫來一隻手臂，修長五指抓住車門上的銅環，将車門死死拉緊。

雲玘推了一下，沒推開。

“殿下躲我做什麼？”

微熱的吐息落在後頸上，雲玘心跳如擂，知道他就在身後，僵直着脖子不敢回頭。

早知道不把金桃和宮人都派去布置青廬了。

她顫着眼睫，結巴道：“解……解桓，你……你大膽，居然以下犯上，還……還不讓開！”

“讓開可以，殿下先告訴我，”低低的男音在右耳邊響起，雲玘閉上眼，驚覺解桓不僅沒讓開，堅實的胸膛反而還往下壓了壓，“昨夜為何不告而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