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聲拉回思緒，池漾先裴九遙一步進入電梯。

半關之時，應甯遠遠跑過來擋住電梯門，池漾忙按住開門鍵。

“對了漾漾，”應甯走進來，聲音因為極速跑步還帶些喘息：“昨晚宋沫來醫院了，值班醫生知道我認識她，跟我說她身上很多傷，問是怎麼傷的也不說，取了藥就走了。”

“什麼！”池漾眉心一蹙，拿出手機要給宋沫打電話，卻顯示無人接聽。

“不過你也别急，我特地去看了病曆，就是皮外傷，不嚴重。可能……摔哪兒了吧。”

“好，謝謝你甯甯。”池漾又打了幾個電話，依舊無人接聽，便給宋沫發了條信息。

應甯将二人送到樓下，裴九遙就跟池漾并肩往停車場那邊走去。

電話一個接一個打，上車後，池漾肉眼可見有些慌亂：“小裴，我想去小沫家看看。”

或許是叫“小沫”順帶着叫了“小裴”，又或者是裴九遙剛才的話，潛移默化鑽進池漾的小腦瓜裡。

算不上多親昵，但至少比“裴九遙”更膩人的稱呼就這麼毫無征兆脫口而出。

說完後兩個人大眼瞪小眼，池漾坐在副駕上，本來就薄薄一層藏不住情緒的皮膚很快就紅了，透着薄光的耳尖快要滴血，在裴九遙上車後迅速偏過頭去。

裴九遙心底有些竊喜，不過想到宋沫的事情，迅速收斂表情，戳了戳池漾肩膀。

池漾兇巴巴轉過來：“幹嘛？”

“地址。”裴九遙指了指導航。

池漾“哦”了一聲，從行車記錄裡調出一個地址。

裴九遙驅車沿着路線行進，突然冷不丁說：“我喜歡。”

池漾應激似的在座位上抖了一下，又覺得自己反應過度，懊惱般倚着車窗問：“喜歡什麼？”

“喜歡你這麼叫我。”裴九遙頓了頓，一字一頓輕聲念道：“小，裴。”

黑夜仿佛是一瞬間漫進來的，路燈映着遠處高樓中被分割開的光點。

第七大道擁堵不堪，跑車被卡在大橋正中的位置。

池漾在中控台降下一點車窗，清冷的夜風混着水汽吹進來，讓她冷靜不少。

夕陽挂在琉璃瓦制成的樓宇中央，和車流隔着一條城河，藍調攀升至頂峰時，暴烈流轉的星河一瞬間鋪開，抖落出一塊黃油般的月亮。

“我本來也比你大很多。”池漾偏頭看向外面時，頭發就順着風被吹起來，落在裴九遙肩膀上。

過了一會，車流開始湧動，池漾又将車窗升起一些。

裴九遙輕笑：“也沒大多少吧，你才比我大不到三歲。”

發動機轟鳴聲和震感沿着車體慢慢攀升。

裴九遙的聲音穿破呼嘯而過的風聲落在池漾耳朵裡，“而且你很孩子氣，我總覺得我才是姐姐。”

這個人真過分，才認識幾天就給人當姐姐，不知道池漾最讨厭這個稱呼了嗎？

池漾偏頭看裴九遙，自己身側的車窗縫隙吹來的風将裴九遙的頭發也吹散了。

裴九遙長了一張溫柔又倔強的臉，留白很多，很有故事感。

池漾想，如果她演技好一些，這張臉其實很适合拍電影。

車窗将街道裁剪成膠片，瘋狂地向後退去。

那一瞬間池漾好像有點明白自己為什麼喜歡開跑車。

發動機的轟鳴震天響地，加速度帶起的風聲呼嘯嗡鳴，人所有的感官和激情都被當下的刺激和愉悅調動。

如果這個時候身邊恰好有一個符合自己審美的人，就會像吊橋效應一樣無法自拔深陷進去。

她表面可能是一個乖乖女，本質上卻更想活成裴九遙這副模樣。

——當然，除了混亂頹廢的夜生活。

*

到宋沫那裡天完全黑透了。

池漾一個人去敲門，裴九遙就将車停在不遠處等她。

從網上可以查到這裡是海市最高檔的小區，物業費一年甚至都要上百萬，比裴九遙和池漾住的富人區不知道高檔幾倍。

她确實沒想到，被原主拍小視頻發到網上的女主之一居然如此背景顯赫。

池漾出來時，心情依舊有些低落。

裴九遙上前問：“她不在嗎？”

池漾搖了搖頭：“宋姨說她和朋友出去玩了。”

“那看來不是什麼大事？”

裴九遙攬着池漾上了車。

池漾整個人呆呆的，也沒有拒絕。

裴九遙上車後，聽見池漾輕歎一聲：“其實……小沫她不是親生的。”

“什麼？”裴九遙系安全帶的手一頓。

池漾睫毛輕輕落下去，怔怔盯着手機，“這也不算什麼秘密了，你如果關注财經新聞的話，就能搜到前幾年地産大亨宋總找回了自己的親生女兒。小沫從那以後就跟家裡不太親近了。她沒什麼朋友，現在又不接我電話，我很擔心她。”

“或許是出去玩沒聽到？”裴九遙看池漾皺眉，有些心疼，安慰道：“既然她回家了，說明沒有要故意躲着誰，你也别太擔心了，應醫生不是說了麼，皮外傷。”

池漾點了點頭，捏着手機看向窗外。

越過一棟漆黑無光的别墅時目光沉了沉，輕聲說：“她還沒回來。”

裴九遙疑惑：“誰？”

池漾收回目光，淡淡說：“池總。”

“你姐姐？”池漾生硬的語氣讓裴九遙一時沒反應過來。

“你和家裡的關系也不算好吧？”裴九遙問出口後又覺得有些失禮，“抱歉，如果你不想回答的話……”

“是不太好，她早年一直在國外讀書，母親死後她才回國。而且她也不喜歡我現在的工作。”

“你母親……”

“出車禍去世了。”

“抱歉，我不知道……”裴九遙小心瞥了瞥池漾，怕勾起她傷心事。

“沒事，都過去十幾年了，”池漾表情很淡然，“當時她在國外讀書，我一個人在醫院……”

說到這裡，池漾情緒稍微有些動容，很快便停住不再說話。

裴九遙猜測，此前池漾不願意在醫院多待，還說“尤其是晚上”，可能原因在此。

雖然她嘴上說已經釋懷了，可這樣的事情對年紀尚且幼小的池漾來說，或許是會延續一生的打擊。

将車停在車庫後，裴九遙拍了拍池漾肩膀，聲音輕柔：“你也可以把我當成家人，試着依賴我一點，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池漾身形一頓，看過來的眼眸中泛着清淺的波光。

她沒說什麼，隻怔怔下了車。

裴九遙拿着衣服跟了下去，目送池漾離開。

走了幾步，池漾突然回頭，輕聲問：“我真的能相信你嗎？”

那一瞬間，裴九遙覺得池漾像是墜落在風中的一片樹葉，打着旋飄在地上，沒人拉一把，就會被揉碎了沉進不見天日的泥裡。

裴九遙忍着心疼往前走了幾步，站到池漾面前，“當然了，你可以相信我，也可以依賴我。”

池漾原地呆滞片刻，轉身離開。

裴九遙忍不住往前走了兩步，在池漾身後喊：“我們明天還可以見面嗎？”

池漾回頭時輕笑了一聲：“我沒什麼事。”

那就是可以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