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章明珠。
雖然現在别人都隻會叫我虛冥真人。
但我依然覺得我的名字是“章明珠”。
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到我都快要忘記了的時候,我還是個沒有名字的奴隸。
那時候,妖族正和魔族鬥得激烈,人族在其中——人族根本不配在其中。
人族隻是奴隸,牲畜,口糧。
我是妖族一個偏遠地區領主的奴隸,平時需要夜以繼日地縫制織物。
每一天都有同伴累瞎雙眼變成配種的牲畜,負責為領主生産更多的奴隸。我知道,當她們連這點價值都沒有了之後,就會變成口糧。
我更知道,如果沒有意外的話,那也是我的未來。
但意外來了。
一天晚上,領主忽然急病暴斃。
牠的繼承人們為了财産争執得不可開交,一片雞飛狗跳。
為了不被選為陪葬的奴隸,我趁亂跑了。
忘了說,我跑步很快,非常非常快。一開始發現這件事的時候我以為我是天賦異禀,後來發現我的确是天賦異禀。
隻是很久以後我才知道,和我起初以為的跑步天賦不太一樣,我是在無意中模仿了妖族修煉,在跑步的時候本能将為數不多的靈力用在雙腿上,因此才跑得快。
但沒跑多久我就聽到了後面的追捕聲。
逃跑的奴隸必須要抓回來——這是奴隸主們的共識。
一個奴隸不值幾個錢,但是若是讓奴隸成功跑了,其他奴隸看到了,難免生出二心,到時候就不好管了。
我咬牙,拼命地跑,終于跑到了禁地。
禁地是一座雲霧缭繞的山。
妖族對它諱莫如深,據說,是因為上面居住着一位邪神,曾經發瘋屠殺過整個妖族。
但對于那時的我來說,邪神再邪也比不上追着我的那幫妖邪。并且祂還會殺妖,簡直不能更好。
那座山上滿是荊棘。
時至今日,我已經記不清荊棘刺入身體裡是什麼感覺了。我隻記得,那個夜晚無比漫長寒冷,我像是在萬年永固的極夜冰川上奔跑,在永無止境的黑暗裡被無盡的恐懼吞噬。
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已經聽不到後面追擊的聲音了,但我依然不敢停下來,也不敢哭号,隻能在無聲的流淚中繼續逃離。
直到某種金石相擊的铮鳴突然刺破死寂,仿佛有誰在這黑暗盡頭敲碎了千年不化的冰川。
我全身抖了一下,摔了一個踉跄。
當時,我以為我死定了。
因為這一摔把我憋着的那股勁兒摔散了,我再也沒有爬起來的力氣了。
在我的恐懼之中,第一縷晨光刺破了雲層。
淡金色的光刃劈開瘴霧,我擡手遮擋的瞬間,指縫間流淌的光瀑裡浮現出巍峨的輪廓。在我眼前,一座玄色岩石在晨曦中層層剝落,露出内裡瑩白如玉的人身蛇尾像。
我找不到合适的措辭來形容祂。
祂發冠上垂落的璎珞正在蘇醒的晨風裡輕顫,手中抱着一顆晶瑩剔透的蛋,每一片尾鱗都折射出虹彩。朝陽為祂的衣袂鍍上金邊時,我看見所有的荊棘都變成了鮮花。
我顫抖着匍匐在地,喉間溢出困獸般的嗚咽。在昏過去前的最後一秒,我看到祂垂下了那月光織就的眼睫。
等我睜眼的時候,我已經躺在了花叢中,身上毫發無損,旁邊是那座神像。
我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直愣愣地盯着祂。
神像眨了眨眼。
祂的嘴分明沒有動,可我卻清晰聽到了一個似男似女似老似少的空靈聲音:“你怎麼不說話?”
因為我被吓懵了。
天老爺,讓我碰到活的邪神了。
和祂那些或邪魅狂狷或恐怖陰暗或蠱惑衆生的傳說一點都不同,邪神是個話痨,我懷疑是因為沒人跟祂說話,把祂憋成這樣的。
在祂把我那乏善可陳的十二年人生翻來覆去地問了幾十遍後,我被祂收留在了祂的神廟裡。
說是祂的神廟,但這裡已經非常破敗了,我不得不花大力氣去打掃。
但這座神廟太大了,比我原先那個領主的領地都大,我還沒打掃完一半就餓昏了。
再睜眼,我看到了祂擔心的模樣。
“你怎麼了?我明明把你治好了呀。”
“我隻是餓了。能給我一些吃的嗎?”
話音剛落,我頓時渾身緊繃。
太放肆了。我反應過來。
祂是妖族的神——毋庸置疑,那條蛇尾就是證明。我居然敢對妖族,甚至是神明如此呼來喝去?
祂之前的态度過于随意了,甚至讓我忘記了尊卑。難道這就是傳說中邪神蠱惑衆生的手段嗎?
我惶恐不安地低下了頭,止不住地打顫。
但祂并沒有生氣。
過了好一會兒,我聽到了祂滿是猶疑的聲音:“‘餓了’是什麼意思?還有‘吃的’又是什麼?”
我懵了,擡頭和祂大眼瞪小眼。
之後我發現祂真的是不食人間煙火——祂居然不用吃東西!
我翻遍了整座神廟,裡面什麼吃的都沒有。
祂這時候才告訴我,已經上千年沒人供奉過祂了。
我:“……”
不早點說,至少能少費我一番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