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阿福也感覺到了,他看着自己的呼吸像是在寒冬臘月,成為霧狀,然後消散在空中。
他的身體更加緊繃,手有些發抖。
周圍空氣像是凝滞了一般,緊接着,四周的牆壁上開始結了霜,慢慢的,蔓延到二人腳下。
借着微弱的、透過雲層的月光,加上早已适應黑暗的視線,姜滿看到了腳下好像踩到了什麼東西。
她緩緩俯身,小心地撿了起來。
是一張尋常的小票,上面模糊的字迹顯示,是一家餐飲店的小票,隻是具體買了什麼看不清,好像是什麼肉。
戴阿福的視線也跟随着姜滿的動作,然後他看見姜滿擡起頭,于是,也跟着她擡起頭。
眼前一片昏暗,髒兮兮的透明塑料簾層層疊疊,這裡面好像很大,完全不像在這棟樓裡,空氣有些潮濕,有很濃重的腥臭味,腐爛的、嗆鼻的,令人作嘔,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像是咀嚼聲,緊随而來的是嘔吐聲,然後隐約好像聽到了刀劃過皮肉的聲音,還有罵聲,這些聲音交織在一起,像是在類似廁所或淋浴間,有一種空靈的回音。
忽的,莫名吹來一陣風,微微掀起層層疊疊的簾布,戴阿福看見了塑料簾裡的人,瞳孔瞬間放大!
白色的瓷磚,泛藍的燈光,令人頭暈目眩的血淋淋一片。
粘稠的血地上,是吃人肉的人,吃自己的人!
“啊——”
戴阿福難以抑制地驚聲尖叫,轉身就跑。
姜滿反應極快,一把扯住他,但他顯然是被吓破了膽,不管不顧,甩開姜滿,玩命地跑。
他一個病人,也不知道哪來那麼大力氣,把姜滿甩得撲向那邊的塑料簾。
“嘶啦”一聲,簾子被姜滿的慣性拽得掉了下來。
姜滿看了看自己的手和被她帶下來的塑料簾,臉色不太好看。
原本她和戴阿福隻是“旁觀者”,作為在局中卻不入局的“旁觀者”,但戴阿福的尖叫打破了她的計劃,她被迫入局了,能觸碰到這幻境裡的東西,就是實證。
也就是說,他們現在是在“鏡子”外,那個靈的世界。
幻境是怨靈的死亡回放,這種回放一旦到了某個時間就不斷地循環,如同單細胞生物一般,機械的重複某種動作,實際上,是在加深怨氣。
怨靈在怨氣中獲得力量,于是可以改變磁場,惑人心智。
姜滿閉了閉眼,心裡有點煩躁。
戴阿福是陽衰之體,能見鬼很合理,她猜到了戴阿福會害怕,但她的确沒想到他會尖叫,正常人看到這樣的場面,大抵是失聲、腿軟,完全喪失反應能力,這個戴阿福,顯然不正常,即便她已經提醒過他,不要出聲。
此刻的戴阿福還在跑,但他似乎還沒意識到,他隻是在原地踏步。
其實姜滿在進來前做了準備,但說來好笑,這準備是為了保護這裡的怨靈的,她可不想一失手,殺了某個靈,然後成為[空]。能躲過一次,可不代表能躲過第二次。
不過,她倒是真的很想知道,為什麼她能躲過上一次的成[空]。
眼下不是想這些的時候,她知道,一旦這些東西招惹她,她很難在不失手殺靈的情況下保住戴阿福的命。
對她來說,難的不是殺,是不殺。
咀嚼聲已經停住了,那些怨靈似乎陷入了困惑。
處于死亡回放時的怨靈,一旦察覺到“異常”闖入,由于“積怨儀式”被改變,它們便會将全部的怨念轉移到闖入者身上,這種怨念沒有道理可言,是一種極大的恨。
不過,這個過程沒有那麼快,它們早就沒有了作為人的思維能力,通常要反應很久,正常處理方法就是在它們反應的時候,幹掉它們,或者,跑,能跑多遠跑多遠。
但,在怨靈的主場,跑,本就不容易,何況姜滿已經被迫入局。
姜滿站了起來,揪住了戴阿福的領子,“你還不能死,給我清醒點!”
她低聲呵斥着,另一手拿出剪刀,甩開之後,把住刀鋒正要割指作法,戴阿福倏地轉過身,大叫着撲到她身上,往她懷裡鑽。
她的手一抖,目光緊追一道弧度而去,接着,落了地。
戴阿福瑟瑟發抖,“我好怕……”
“你他媽……”姜滿反複深呼吸,極力壓制着自己的煩躁。
他突然地一抱,将她手中的剪刀擊飛了出去,繼而,在地上滑行進了塑料簾中,不見蹤影。
四周靜的可怕。
嘀——嗒——
嘀——嗒……
粘稠的水滴聲,在此刻卻維系了某種微妙的安全,但這種安全,并不長久。
“放開我。”姜滿微仰着腦袋,以避免自己的臉碰到那一頭油亂的頭發,從牙縫裡擠出三個字。
她很想一腳踹飛他,但她實在擔心,自己會把他踹死。
戴阿福罔若未聞,一雙手緊緊扒在姜滿肩膀上,恨不得隔着衣服嵌進肉裡,口中反複念叨,“我害怕……爸爸,我害怕……”
斑駁的、泛黃的塑料簾中,隐隐透出幾團影子緩緩站了起來,它們的動作很慢,動靜卻很大,“咔哒咔哒”的聲音,像是起身的動作使得它們的關節正在寸寸斷裂。
“……不……敢……了……”
“……再也……不……吃……”
“……錯……”
斷斷續續的聲音,含糊不清,就像喉嚨被淹沒,僵硬的舌頭在粘稠的液體裡攪,艱難的,充滿恐懼的,想要說什麼。
這聲音正在緩緩靠近。
戴阿福抱着姜滿,緊閉的雙眼微微打開一條縫,然後,他看到了姜滿背後緩緩靠近的一張滿嘴是血的鬼臉!
“啊——”又是一聲尖叫,他一把推開姜滿。
姜滿覺得,這個戴阿福大概是她的克星。
此刻,她被戴阿福推得倒在了那個怨靈的身上,正與這張血臉四目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