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錦書謹慎誠實已回:“就這幾日。”
荀野深是慚愧,夫人不适了幾日,他身為夫君竟一無所覺,失察渎職至極。
軍醫沉吟道:“夫人的癸水這兩個月是否如常?”
這是私密問題,從前在杭氏看這些的都是醫女,免去了諸多尴尬,被軍醫一問,杭錦書怔了一瞬,這才想起,自己的癸水的确不大規律。
“已有兩個月不曾來了。”
軍醫歎了一息,起身向将軍行禮:“夫人脾胃不調,内裡虛寒,身體并無大礙,但需要靜心調養,切忌勞動易怒。老朽這就去開一副方子,夫人照方煎藥服用,便能好轉了。”
并非是懷孕。
這一帳子人神态各異。
荀野的指骨僵在半空之中落不下去,看不出一絲悲喜。
火頭進退不是,說錯了話,弄了個子虛烏有的懷孕,令将軍和夫人空歡喜一場,隻怕惹來大禍。
而杭錦書與香荔卻是如釋重負,隻杭錦書不像香荔那般形于顔色,溫聲向軍醫緻謝:“多謝大夫,原是如此,我身子弱,拖累行軍,讓夫君和長者擔心了。”
荀野凝固的眼珠恢複了轉動,她坐上行軍床,将被褥替杭錦書扯上,緩聲道:“别人胡言猜測,不必放心上。”
成婚兩年多,夫妻之間雖無真情,卻有默契。
杭錦書多日無孕,但對于這件事,兩個人心照不宣地從未向對方提及。火頭今日一語捅破了這張窗戶紙,杭錦書則必須要面對。
她向荀野道:“夫君,我自小體弱,恐不宜生子。夫君是人中龍鳳,将來或可貴極無兩,如若夫君要人傳承宗祠,隻怕,隻怕此番南下扣關,夫君要早作打算……”
“夫人!”
荀野突然像被踩了尾巴,失态地起身,臉色呈現出壓制不住地勃勃怒意,但也隻是一瞬,見杭錦書驚吓之後,他咬住了牙,再不敢露出兇相。
不敢朝夫人撒火,将軍一擺衣袖,沉聲道:“我夫婦恩愛,難道是誰起了嫉妒之心,在我夫人面前搬弄是非,枯嚼舌根?誰要是再不識好歹挑撥我們夫妻關系,莫怪荀某劍不長眼!”
荀野入杭錦書的軍帳時從不貼身佩劍,夫人不喜歡兇器,荀野從不在她面前表露戰争的殘酷,盡管夫人聰慧,并非全然無知。
帳子裡噤若寒蟬。
火頭被吓唬得不輕,連忙告退要逃。
軍醫随之出去。
荀野在腰間索了片刻,才發現自己的佩劍在入帳前解了,真是糊塗了,他自嘲地笑了一下,轉身,對杭錦書換了一副面具,和顔悅色起來:“夫人,那老軍醫忘記了留方子,我去向他讨來,你先歇着。”
也許能騙過夫人,但他騙不過自己。
當火頭說夫人懷孕時,他内心當中有着極強的激動和驚喜之感,心裡像猝然燒起了一團火焰。隻是那種感覺并不曾持續得片刻,當看到夫人眼底的茫然、驚慌、抗拒,荀野的火焰被潑了一桶冷水,蕩然無存。
杭錦書就在帳中,也睡不着,荀野離去之後,她又支走了香荔。
“那味丸藥還是要盡早去配,你替我傳一封書信給母親,這裡離零州不遠,應當不過三兩日母親便能收到消息了。”
香荔當然萬分不情願娘子被那個莊稼漢絆住一輩子,要是有了孩子,恐怕便真的走不脫了,于是連忙應承去辦。
香荔去後,杭錦書在帳中枯坐許久,晌午過後,杭錦書坐不住了,想出帳去散步,荀野卻回來了。
還沒等她挪一下腳,倒在行軍床畔的杏仁色短麂皮絨毛靴子旁,忽地又多了一雙石青勾雲紋嵌綠松石長履,那雙腳,足足大了她一圈兒。
一道昏沉灼熱的氣息,不聲不響地暈散在耳畔。
他也不說話,就沉默地坐在她身旁。
帳篷裡安靜得幾乎能聽見彼此過重的心跳聲。
日影盤旋在帳頂,身遭很亮。
杭錦書眼睫輕顫了一下,還是率先打破了沉默:“夫君,你生氣了?”
荀野一愣,“什麼?”
杭錦書低聲道:“為我剛才說的,那些話。”
荀野這時才想起來,噢,他這時應當生氣的。
他竟忘了自己還在氣頭上。
一時忘了,再看夫人略顯緊張的神色,他又是一愣,順着她目光索向腰間。
他竟糊塗到在帳前忘記接解劍,直接佩劍而入。
荀野自己更忐忑,忙起身将長劍從腰間取下,走到帳門前,一掀簾子,把這口家傳寶劍一把扔出了軍帳。
“夫人,我拿了一種藥,不傷身的,你要試試麼?”
看着這人在自己面前的小心,杭錦書也不得不心裡起毛。
這人從小就在馬背上長大的,一身驚人的本事,到了十四歲,便已是栖雲閣英雄榜上的高手,在外統領萬兵,是北境荀氏唯一的擎天立柱,殺伐果決,攻無不克。
她真不知,他怎會在自己面前裝得好像一隻軟綿綿的純白羊羔。
世人都說她和荀野鹣鲽情深,舉案齊眉,殊不知,她實在看不得他這張兇神惡煞、浸滿了殺意和血氣的臉半點。
杭錦書卻還是柔聲道:“好啊。”
荀野握住她的肩,沒有任何準備,炙熱的唇瓣吻上了杭錦書雙唇。
杭錦書一瞬間清眸睖睜,一床厚實大被從頭頂籠罩下來,陰雲一般将她裹挾,卷入了雲雨欲來的風暴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