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停歸正抱着腦袋，躬身靠在血繭上，仿佛遭受着莫大的痛苦。
他的手背一寸寸爆出青筋。
長域毫不猶豫，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快走！”
方停歸擡頭，滿臉愕然：“師尊......”
長域拉着他，轉身就跑。
“情況很難解釋，總之，支撐這方天地的靈性來自張逃燕。如今那一絲靈性散去，不僅這片記憶搖搖欲墜，探演術内部世界也要支撐不住，趁着最後一點時間，我還有事情要确認——來不及給你淨化怨氣了，忍一忍。”
兩人一前一後，躍出血紅光團。
外部一片漆黑的虛無裡，已經有幾個光團支撐不住，變得虛幻起來，螢火如流沙般掉落，在空中纏繞飛舞着。
長域大緻掃了一眼，根據靈性的指引，迅速鎖定一個光團。
“去那裡。”
方停歸沒吭聲，隻是追随着他的腳步。
長域察覺有些異樣，側目瞥了一眼——隻見對方神色淡漠如常，目光緊緊注視着自己，并沒有暴躁發狂的迹象，隻是眼角略有薄紅，掌心感受的皮膚略微發燙。
“不錯，意志夠堅定。”
長域不再多想，帶着方停歸進入一個光團。
那是白燕的記憶。
白燕邁步在綠樹蔥郁間，手裡提着一個竹籃。
竹籃裡盛着張逃燕的頭顱，她雙目微阖，神色淡淡的。
“姐姐，我帶你出來玩兒，你不開心嗎？”
張逃燕說：“我都看膩了。”
白燕伸手撫她額角飄落的發絲：“可是我還沒看膩啊，我剛來到這個世界呢，處處都覺得好看，處處都覺得新鮮。”
張逃燕垂下眼簾：“我以前見過更多更好的。”
白燕停下腳步：“有多少，又有多好？”
“我把記憶分享給你了，自己看吧。”
白燕摘下一朵小花，笑吟吟地插入她鬓邊：“姐姐你真好呀。”
張逃燕說：“我不好，我隻是沒給你看，我殺過很多人的。”
白燕哼道：“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殺過的人也是我殺過的，我又怎麼會嫌棄你？那是他們該死，他們死了活該。”
張逃燕歎道：“我也殺過很多不該殺的人，我也該死。”
白燕把竹籃挂在樹枝上，和她平視着：“我怎麼不知道？”
張逃燕看着她的眼睛，仿佛那是一面鏡子：“是江城逼我的，他自己琢磨了一個功法，要用人血修煉......他喝過我的血，也喝過别人的。一開始我不知情，但那時我和他的靈性已經混合在一起，不分你我了，他修為進步，也就相當于我修為進步。”
“我一開始也很生氣，我給他付出的夠多了，他憑什麼得寸進尺？隻是他把修為分了許多給我，我又覺得無所謂了，我想變強大，我不想被人看不起......于是我也開始殺人。”
白燕吐舌：“你們真夠絕的。”
張逃燕牽起唇角：“是啊，真夠絕的，不過我一開始隻是想找一個人——或者說，複活他。我的動機很純粹，很光明正大啊，怎麼會走到這一步呢，我好像沒做錯什麼啊，好像都是别人逼我的，可是我也做了......”
她說着，神色逐漸變得迷茫，話語也變得颠三倒四起來，最後完全是一團胡言亂語。
白燕撫了撫她的額頭，流露出疼惜的眼神。
“姐姐......”
白燕注視着面前傷口猙獰的女人，眼中沒有一絲恐懼，隻有心疼和堅定。
她捧着張逃燕的面頰：“别人都不懂你，隻有我懂，隻有我知道你想要什麼。我會幫你做的，你相信我，你想要什麼我都會給你的......”
記憶到此為止。
畫面消散。
視野回歸黑暗。
長域若有所思，側目看向方停歸：“我猜出大緻的情況了——張逃燕曾經受江城脅迫，又出于一己私欲，做出了種種惡事，又不忍道德的譴責，選擇與江城同歸于盡。”
“隻是她彌留之際，求生的本能又占據大腦，催使她創造了白燕。白燕繼承了她的不甘和求生欲，于是擴大紅白境的範圍，并且吸納青城派弟子的生命能量，用以維持紅白境的運轉，直到青城派弟子近乎枯竭。”
“之後，江無問偷偷向我們求助，想要毀掉這片地方。于是我來了，白燕發現了我身上充沛的‘靈’，于是轉變計劃，想要把我永遠留在這裡，或者直接殺死——”
“師尊。”方停歸忽然打斷他，另一隻手用力握住了他的手腕。
長域安撫地拍拍他的手臂：“放心，我不會做傻事。”
“繼續說吧，以現在的情況來看，張逃燕和白燕的想法是有分歧的，隻是前者神智不清楚，時常遭受後者蠱惑，加深了她的不甘和怨怼。此時她們應該在内鬥，等我們出去之後，可以此處入手，解開她們的心結。”
方停歸隻說：“好。”
長域問：“剛剛周圍怨氣很足，那是一種靈性的碰撞，會影響人的心智，你現在還好吧？”
方停歸松開他，神色認真：“有點頭疼，發熱。”
長域手背貼上他的額頭，驚了一下：“這麼燙。”
方停歸閉上眼睛，悶悶地“嗯”了一聲。
有點像發燒，又像某種能量對抗。
長域不疑有他，單手結印，點上方停歸的胸膛：“靜心咒，先撐一會兒，回頭讓阿追幫你看看。”
“好。”
探演術支撐的時間，恰好到了。
黑暗如潮水般飛速褪去，露出一片皎潔的月光。
長域的精神緩慢抽離，回歸現實世界——他晃了晃腦袋，看到倒在一旁不省人事的白燕，還有擰眉盤坐的方停歸。
隻見方停歸的額頭滑落冷汗，眼尾猩紅，仿佛遭受着某種巨大的痛苦，又像是對抗着什麼。
他身上沒有靜心咒。
“......?”
長域的心髒緩慢提起。
他試探性上前，碰了碰方停歸的額頭，被對方一把抓住手指。
方停歸蓦然睜眼，眼神顫動，流露出迷茫和渴望。
“師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