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域看着他豐富變化的微表情，覺得有些好玩兒，火上澆油道：“沒關系的，方停歸看似不近人情，實則一點也不好說話，這你也知道......”
丘瑾聯想起對方手背爆出的青筋，頓覺嗚呼哀哉。
長域笑出了聲，心情舒朗了不少，正色道：“好了，言歸正傳，我們接下來去青城派的正殿——也許會有危險，都互相顧着點。”
“好吧。”
————
正殿。
江白問被菌絲捆住手腕，走在最前面，其餘人三三兩兩地跟着。
長域和小菇君并排，後者手裡牽着菌絲。兩人身後依次是方停歸、陳墨追、江無問、丘瑾和淩靈，淩恨月斷後。
此時天色大亮，暗潮已經褪去，青城派中空無一人，處處透出荒廢頹敗。
昨夜的露水還未完全散去，空氣略微發寒，寂寥之中，竟有一種别樣的安詳。
江無問在最前面帶路，他一向多話，此時嘴巴也沒閑着：“我事先說明哈，我隻是找到了封印寶盒的法陣，不知道解法，待會兒還得你們親自動手......而且我白姨一向風風火火，她好幾天沒動靜，說不定會突然殺出來，你們别拿我當擋箭牌......”
長域聽得耳朵疼：“知道了知道了。”
江白問還在磨蹭，期期艾艾地回頭：“還有，到時候可要分清楚啊，臉上有傷的是江無問，手裡沒劍的是江白問，我才是你們的引路人......”
“......”
長域看着他的眼睛，沒有放過他眼中一閃而過的算計。
算計。
好好好，好一個騎牆公......又不知和誰達成合作，反過來算計他們了。
長域心中冷笑，他随手折下一段樹枝，目光始終沒有從江白問的臉上移開。
後者的神色，逐漸從輕松變得緊張，流露出幾分心虛。
此時，方停歸注意到兩人之間的不尋常，上前了一步。
就在一步之間。
身畔劃過一陣若有似無的清風。
長域敏銳地察覺到動靜，反手一打，樹枝劃出一道殘影，伴随一聲爆響，一道紅影浮現在空氣中，正狼狽地後退着。
陳墨追認出她的身影：“師姐！”
淩恨月一把摁住師弟的肩膀，防止他沖動行事。
得益于陳墨追那一嗓子，此時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道紅色身影上。
隻見她身形窈窕，風姿動人，哪怕此時有些狼狽，也顯露出一種飒爽不凡的秀美。伴随着一陣塵土飛揚，她停在江白問的後方，與衆人遠遠對望。
張逃燕。
準确來說，是紅白境創造出的影人，白燕。
她擡眼，神色冷靜，目光一一掃過在場衆人，最後落在長域的身上。
長域同樣冷冷看她。
在他眼裡，影人就是影人，隻是擁有與本尊相似的皮囊，内在卻千差萬别。
“......”
兩人對峙片刻，白燕忽然開口：“不論你們信不信，我和她是一樣的，我不想傷害你們，惹惱她對我沒有好處，我隻想帶你們去見她。”
長域蹙了蹙眉。
自他踏入青城派開始，白燕的動機便十分模糊。不論是給他們下藥，還是在方停歸進入白境之後，突然朝他們動手，都顯得十分混亂，似乎根本沒有目的。
換個角度，長域沒有抓住她的行動邏輯。
她是影人。
江白問也是影人，他想取代本尊活下去，逃出去。
那白燕呢？她也有辦法取代本尊，成為這方天地的主人嗎？
張逃燕和她并不算融洽......但也沒有針鋒相對。
不知道為什麼，長域耳邊忽然響起不久之前，白燕笑吟吟說的：“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誰說我不是你的徒弟？”
不對......
思緒流轉間，長域腦海中劃過一道火花。
隻是他來不及細想，便聽到白燕出聲催促：“你們還要磨蹭到什麼時候，她的狀況不好。”
陳墨追聞言，按耐不住地往前幾步：“我師姐她怎麼樣？”
白燕笑了笑：“隻有一顆腦袋了，情況能好到哪兒去？又能壞到哪兒去？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陳墨追不禁有些蠢蠢欲動。
隻是他看了看前方的方停歸，又越過方停歸的肩頭，看到了長域的背影。
兩人并沒有回頭看陳墨追，都隻用半邊身子擋住他的去路，他知道那是一種沉默的拒絕。
不能再沖動了。
陳墨追在心裡默念，往後退了退。
就在這時，長域開口道：“你方才想用幻境。”
白燕并不否認：“你們人多勢衆啊，連大師兄也在，我總要自保。”
“既然自認是自己人，為何要提防？”
“我是影人啊，你們都知道了，你們肯定防着我，我怎麼可能不做打算？”
“既然已經與江白問串通一氣，提前做了埋伏，何苦要唱這出。”
長域語氣冷淡。
此言一出，江白問的臉“唰”的白了。
他不顧手上的菌絲束縛，拼命往後退，隻見空氣輕微扭曲，小菇君和他之間的菌絲消失了一小段，他一屁股坐倒在地，連滾帶爬地溜到白燕身邊。
白燕低頭看了一眼，隻說：“明知故問啊，你們那邊幾名絕頂高手，我隻有一點微末修為，硬碰硬怎麼比得過？無非有些不甘心，還想再搏一搏，如今隻是見壞就收罷了。”
她倒是坦誠。
長域瞥了江白問一眼：“所以你一直在騙我們？”
江白問支支吾吾：“沒有，沒有，你都掐我脖子了，我哪敢......”
長域了然。
江白問這家夥，不僅善于僞裝，而且兩面三刀，他給兩邊都賣好處，誰赢跟誰。富貴險中求，撐死膽大的。
隻是他一直被看管着，又是如何與白燕聯系上的？
難道影人之間有特殊的聯系方式？
不過，白燕應該也不信任江白問，否則她不會一直說“你們”，也沒有在江白問面前戳穿長域的真實身份，明明隻是順手的事。
她的動機實在模糊......
長域壓下疑慮，不動聲色地看了方停歸一眼。
後者頓時會意，淡聲道：“既然如此，你帶她來見我們。”
白燕隻說：“我和她談不攏，她不聽我的。”
方停歸追問：“為何談不攏？”
白燕勾唇一笑：“她想殺人，她想滅青城派滿門，我不同意，你說這算不算談不攏？”
此言一出，四下皆驚。
淩恨月和陳墨追交換眼神，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震驚和不忍。
丘瑾看看淩靈，又看看滿臉黯然的江無問，一時有些轉不過彎，鬼使神差地捂住了女孩的耳朵。
小孩子不要聽。
淩靈：“......”
寂靜之中，長域問：“她為什麼想殺人？”
白燕隻說：“她不是告訴你了嗎？因為青城派的人騙她，害她啊，更細節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你不如親自去問問她......”
一面之詞。
無非是誘敵深入的借口罷了。
擒住她再說！
長域和方停歸交換眼神，電光石火間，彼此都清楚，對方的想法與自己不謀而合。
長域上前一步，拍拍小菇君的肩膀，示意後退。
小菇君不明所以，隻是乖乖地後挪了幾步。
白燕看出不對勁：“大師兄，你......”
方停歸并不回答，接過長域手中的樹枝，揚手便是一道氣勢洶洶的劍風！
白燕臉色一變，一腳踹開江白問，自己順勢往反方向退去——
隻是長域早已虎視眈眈，擋在她的必經之路上！
前有狼後有虎，白燕不敢掉以輕心，身形一晃，就要化作漫天血紅螢火。
長域“嗖嗖嗖”擲出幾枚石子，閃着輕微的法陣光芒，朝她急射而去！
下一秒，空氣中蕩開無形的重壓，把石子紛紛彈開。
而位于風波最中央的白燕，卻好似承受了萬鈞重壓一般，飄忽的身體再次凝實起來，痛苦地彎下腰去。
“為什麼要攔我，為什麼——！！”
白燕發出尖利的長嘯，她的身影開始閃爍。這種閃爍十分凝練，完全不像她剛剛即将變幻的身體一樣飄忽，就像陽光下粼粼的水面。
與此同時，伴随着她身體閃爍的頻率，周圍景物也悄然發生改變。
深林之中，黑夜與白晝交替出現，光線忽明忽暗，風聲忽緊忽輕，原本空無一人的正殿前方，浮現出無數呆滞的，倒立的身影......
影人齊刷刷地轉頭，瞳孔上翻，直勾勾地盯着闖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