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域饒有興緻地看了一會兒,忽然覺得江白問有些刻意。
很奇怪的,陰暗笨拙的刻意。
像一匹惡狼,收起利齒,低眉順眼地扮狗,卻忘了搖起尾巴,隻是亂搖耳朵。
有意思。
長域壓下好奇,佯裝放棄:“你引我們來這裡,不就是想要結束這一切嗎?臨門一腳卻要放棄?好啊,既然你不配合,那我也懶得蹚渾水......”
說着,他毫不猶豫地轉身,作勢要走。
“咚咚咚”的追逐聲越發逼近,仿佛下一秒,就有無數影人沖出黑暗,撕破所有人的喉嚨——
江白問終于受不了了,用力踹了江無問一腳:“你倒是說句話呀!”
江無問倒在地上,頹然閉眼:“說來話長,現在想說也沒時間......”
長域停步回頭,三步并作兩步沖到他身前:“長話短說,能說多少是多少,我不會走,快點!”
“咚咚咚”的聲音,已經近在身後了,伴随着隐約的沙啞獰笑,透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惡意。
此起彼伏的獰笑聲裡,江無問聲音低沉道:“那是七十多年前,我爹在蜀中遇見了張姨......”
說來俗套,江城與張逃燕之間,也是“七仙女與董永”的故事。
彼時張逃燕在修界風頭正盛,活得潇潇灑灑,卻不知為何,被籍籍無名的江城吸引過去,甚至一路追到青城山,又在青城派中長住。
年幼的江無問隻記得,那年來了一個穿紅裙子的漂亮姨姨,笑吟吟地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又給他送了幾塊糖糕餅。
她說自己也許要待很久,江無問好奇問她為什麼,她卻不肯說。
直到幾年後,彼時已經長成少年的江無問,照例去張逃燕房間裡玩兒。他随手找了幾本書翻看,卻看到自家親爹面色陰鸷,讓他滾出去。
而張逃燕則發絲微亂,懶洋洋地繞過父子倆,回房間去了。
當天晚上,江無問和江城大吵一架。
江無問雖然喜歡張逃燕,卻排斥小娘,他不願意這個亦姐亦友,亦師亦長的女人加入自己的家,不論對方多麼完美。
少年的叛逆來得毫無道理。
江城幾次動怒,甚至動用開發,卻始終摁不下少年的怒火,終于妥協了。
江城對江無問說,張逃燕永遠不會加入他們的小家,她隻是自己的幫手,幫助自己調查某些很久遠的過去......
他讓江無問不要插手,更不要聲張,他們父子倆能否飛黃騰達,成敗在此一舉了。
“......”
說到這裡,江無問閉了閉眼,似乎有些痛苦。
長域心中隐約有了猜測,正待證實,不禁踹了他一腳:“繼續說。”
“影人來了,影人來了!”
就在這時,江白問急切出聲,不住用自己的後領拱向長域掌心:“公子,公子你們先别說了,趕緊跑吧,我還沒活夠啊——”
長域給他兩腳:“滾。”
江白問看起來急得快哭了。
江無問卻在影人興奮的尖笑中,漸漸緩過神來:“在那之後,我再也沒有插手他們之間的事情......後來我爹逐漸不問世事,把門派事務都交給我,整日和張姨湊在暗室裡,鑽研着什麼......”
再後來,江城老了。
他的修為不高,勃勃野心尚未實現,身體就先支撐不住了。
時過境遷,當年還被張逃燕調侃“俊俏小鳏夫”的江城,鬓邊早已華發叢生。
他的身體迅速衰老下去,野心和不甘卻在這種衰老中,急劇膨脹。
直到某一天,江城用某件事物作為要挾,逼張逃燕給他渡血。
“......我不知道那件東西......”
說到這裡,一隻蒼白枯瘦的手忽然橫插過來,緊接着跳出一張倒立的獰笑面孔,張開森森白牙,就要朝他面門咬去!
江無問忍不住閉眼,卻沒有躲避。
而江白問則被幾個影人拖到一旁,早已放棄掙紮,頹然地看向夜空。
預想中的痛呼和撕咬聲并沒有到來。
江白問驚訝地側頭,此時他被幾個影人包圍着,像個布偶被推來搡去,視線極為狹窄。
而他卻透過幾張死氣沉沉的猙獰面孔,看到暗夜深處,正升起一輪灼灼的太陽。
是長域。
他的掌心火焰熾熱,宛如燦陽,光芒朗朗撐起一方天地,将自己和江無問籠罩在地,阻擋了所有争先恐後撲上來的影人。
遠遠看去,上百道倒立的僵硬身影,宛如一片林立的棺木,前仆後繼地撲向那唯一的光芒,卻被那看似脆弱的光芒阻擋在外,不得前進分毫。
完了。
江白問倒在地上,看着漫天繁星,視野範圍内還有無數僵化繃直的腳尖,直挺挺地指向天空......
對正常人來說,這是颠倒的世界。
可是對影人來說,這樣的颠倒才是正常,他們本就是人為創造的倒影。
可是完了,一切都完了,紅白境要徹底不存在了。
江白問望着星芒流轉,忽然有種要流淚的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