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瑾想起第一次遇到長域那天,對方在小巷子裡認出别人障眼法的情景,不由得撇了撇嘴。
哼,方停歸騙騙自己就算了,肯定騙不過長域前輩......
————
青城山。
趕了半天路,長域等人終于來到青城山附近。
正值中午,幾人都有些餓了。
長域正在想中午吃什麼,小菇君忽然湊上來,遞上一塊雪白的糕餅:“小仙君,你要嗎?”
長域接過糕餅,看着小菇君一本正經的樣子,不由得笑了:“你倒有心,還提前準備了幹糧。”
小菇君掰了一塊糕餅,正遞給淩靈:“不是我買的,是今天早上阿追給我的。”
長域擰擰眉,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他是比較細心,還準備了什麼吃食?”
不出意外的話……
小菇君拆開一個油紙包,指着裡面五花八門的果脯:“喏,我們愛吃的。”
“......”
長域看着果脯之中,那顆熟悉的蜜色梅子,心頭漫上一股說不出的滋味。
方停歸啊……你真是……
啧……
長域閉了閉眼,把他從腦海中揮開,又轉向淩靈:“小靈,你有什麼發現嗎?”
淩靈小口咬着糕餅,搖了搖頭。
淩恨月說:“先天靈體之間會互相壓制,師姐應該就在附近。”
“好。”
長域擡頭,看着不遠處綿延的綠色青山,頓感頭疼:“附近有什麼著名的仙門嗎?先打聽打聽消息吧,總不能像無頭蒼蠅一樣亂轉。”
小菇君捧着地圖,湊上前來:“有的,往北走十幾裡,有一個青城派。”
淩恨月“咦”了一聲:“青城派?”
長域看他:“有什麼特别的嗎?”
淩恨月:“師尊有所不知,青城派傳承幾百年,在蜀地頗有名氣,近些年卻越發衰微,漸漸沒有消息了,就連師兄的登仙大會都沒參加。”
長域想了想:“是有些古怪......我們去看看。”
于是,幾人根據地圖的指引,往青城派走去。
路上,淩恨月談起了張逃燕的過往。
原來,當年南海一别後,張逃燕曾與淩恨月結伴,在江湖上闖蕩過幾年。
隻是二人志向不同,便選擇了分開。
淩恨月深陷朝堂的那些年,張逃燕在修界混得風生水起,引得無數青年才俊傾倒。
盡管如此,她卻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活得濃墨重彩,風光灑脫,簡直是修界天邊最熱烈的一抹晚霞。
某天,張逃燕給淩恨月寫了一封信。
信裡她大呼人生無味,邀請故人前往青城山叙舊,隻是那時淩恨月朝政繁忙,抽不開身,便拒絕了。
等淩恨月好不容易有了空閑,已經過去幾載春秋了。
他試圖聯系張逃燕,後者卻徹底失去了蹤迹。
“......我本以為師姐是與我鬥氣,故意不理我,便派人在江湖上尋找她的蹤迹,去了好幾波人,卻都是一無所獲......”
淩恨月說到這裡,搖了搖頭:“若非師尊收到了她的來信,我真的以為她已經仙逝了。”
長域抿了抿唇,安慰道:“等我們找到她,一切疑問都會有答案,不必自責。”
小菇君也說:“小燕子脾氣最好,肯定不會記恨誰的。”
長域拍拍淩恨月的肩膀:“不要多想。”
說完,他繼續往前走去。
淩恨月忽然有些恍然。
一瞬間,他被拉回到兩百年前,在師門學藝的日子。
符紙和丹砂在陽光下散發出陳舊的味道,長域抱着臂,靠在一株柳樹下,正看着少年伏案畫符。
“手腕甩出去……筆尖,筆尖往外勾……收尾,不要停頓,一氣呵成……對。”
一符落成,少年淩恨月隻覺得胸悶氣短,靈氣耗盡,握筆的指尖在打顫。
就在這時,長域扶住他的肩膀,給他輸送了一些靈氣,另一隻手則點着符紙上的圖案:
“畫符如畫人,要筋骨有勁,皮肉均勻才好。你畫的符文太緊張,框架規整有餘,整體不夠舒展,你看這裡……”
淩恨月認真聽着。
“明白沒?”
淩恨月點頭:“我明白了,下次不會犯錯。”
“哈哈。”長域笑說,“倒不是犯錯,隻是我覺得呢,你畫符不必太追求規整,随意一些也好,反正都能用,不如輕松一些。”
淩恨月想了想,忽然冒出一個無關緊要的問題:“師尊……您這麼年輕有為,除了我們師兄弟四人,為什麼不多收幾個弟子,開宗立派呢?”
話一出口,淩恨月便感到一陣懊悔,覺得自己問錯了。
顯而易見的,師尊生性潇灑不羁,不喜規則束縛,怎麼會主動創立宗門,把自己套進規則裡呢?
真是一句廢話。
隻是出乎淩恨月的意料,長域沉吟許久,才搖頭道:“阿月,你是有抱負的人,那你認為開宗立派的目的是什麼呢?追求大道嗎?追求大道的盡頭又是什麼?守衛蒼生嗎?”
淩恨月沉默,他很少思考這個問題。
他當然知道修道者應該以守衛蒼生為己任,懲惡除兇,匡扶正義。
但那都是虛話,有多少人會心甘情願,為陌生的黎民百姓出生入死,抛灑熱血?
大部分修道者踏上這條路,隻是為了爬上更高的位置,争奪更多利益,過上養尊處優的日子。
偌大一個修真界,上千年來人丁興旺,卻是人才凋零,連一個叩問仙門的強者都沒有出現——還有多少人心懷天下,一心向道?
那我呢?
淩恨月問自己,我一開始修仙的目的是活下去,我現在活得很好,那以後呢?
以後又要朝着怎樣的方向,在這條茫茫坦途上走下去呢?
“……”
少年淩恨月擰眉思考着。
就在這時,他聽到長域輕松帶笑的聲音:“你啊,就是太較真,凡事都要刨根問底,追究一個結果——其實,許多問題都沒有結果,追尋答案的過程本身就是答案。”
淩恨月聞言微怔:“那師尊的答案是什麼呢?”
“哈。”長域垂眸一笑,擺手道,“我還在——算了,不要多想,安心修煉。”
說着,他抱臂靠回柳枝間,似乎在想着什麼。
清風拂動細柳,水光朦胧溫柔,落在他淡青的衣擺上,輕揚間仿若少年。
淩恨月若有所思,餘光忽然捕捉到一截玄色衣角——是大師兄方停歸,他正抱劍站在遠處,默默看着這一切。
淩恨月眼尖,他看清了大師兄的神色。
卻見方停歸面色沉靜,唇角卻略有弧度,透出淡淡的愉悅。
愉悅。
大師兄也聽到師尊的話了,那他的答案又是什麼呢?他很滿意嗎?他很少笑,這次為什麼要笑?
少年淩恨月這樣想着。
許多年後,大師兄問道登仙,仰頭看向天空那一刻,會想起兩百年前,望着師尊露出微笑的那個午後嗎?
——淩恨月回過神來。
他忽然理解了不久之前,山風渺渺的夜晚,自己登上雪山之巅,試圖勸說方停歸放棄時,對方眼中近乎決然的偏執。
是了,方停歸早已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他的目标從來不是追求大道——他隻是在追尋着那個遙不可及的人。
真蠢啊。
淩恨月這樣想着,心中卻劃過一絲豔羨和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