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停歸擡眼,微微上挑的鳳目,正一眨不眨地看着長域:“隻是師尊的道理,我不認同。我的情感不止與自己有關,師尊也要負責任。”
長域擰眉:“你......”
方停歸緩緩起身:“不論師尊信或不信,這兩百年來,我從未有一天忘記過你,從未有一天放棄過你,這一切都與你有關……”
“不論在你看來,這是怎樣無聊扭曲的妄想,在我眼裡都是最真實的渴望,我不會放棄得到你,不論師尊接不接受。”
無理取鬧。
長域氣極反笑:“你還有理了,誰在乎?反正我不——”
方停歸打斷他的話:“我在乎。”
他邁步上前,迎着長域的目光,一點點逼近後者:“反正我至多隻有七年可活,還有什麼理由放棄?倘若師尊實在厭煩,大可遠走高飛,等個十年九年,就能重獲清靜,你為什麼沒有這樣做?為什麼把丘瑾丢給我?”
長域啞口。
是的,丘遠山本想把孫子托付給他,是他以“事務繁忙”為理由,讓丘遠山去找方停歸試試。
長域知道丘遠山對方停歸有些意見,但經過半月相處,那份偏見已經消解了許多。
他知道,隻要丘遠山肯好好溝通,方停歸絕對不會拒絕。
對于身世可憐的孩子,隻要沒有根本的利益沖突,他不會置之不理。
畢竟方停歸自己,也是從颠沛流離中走出來的人。
隻是,方停歸同樣了解長域,就像長域了解方停歸。
因此,長域笃定方停歸不會拒絕丘遠山,而後者又能輕易猜出,是前者給他指了路。
方停歸低聲問他:“師尊,你如果真的讨厭我,為什麼不走呢?”
因為長域不想看到方停歸孤孤單單,一個人在雪山上等死。
孤獨是最可怕的利刃。
但是長域絕不會實話實說。
他頓了頓,隻說:“畢竟師徒一場,我也希望你可以有所牽挂,丘瑾是個好孩子,不至于讓你孤獨冷落。”
方停歸卻說:“我隻牽挂你。”
說話間,兩人的距離已經越靠越近。
長域沒有後退,方停歸也沒有停止往前。
呼吸可聞。
長域看着方停歸的眼睛。
那鋒利的眼尖像一把尖刀,似乎要剖開他的胸膛,叩問他的心門,質問他到底為什麼,憑什麼。
方停歸的眼神在顫抖。
他的眼神變幻幾次,鴉羽般的睫毛也随之輕顫起來,在眼尾投下暗影。
長域抿着唇,始終沒有出聲。
他的肢體語言,他的神态,都在诠釋着“無動于衷”。
無聲的對峙。
方停歸一敗塗地。
失望之下,方停歸的語氣漸漸失衡:“憑什麼?”
他的質問隻有短短三個字。
長域卻聽得明白。
因為方停歸的眼神在呐喊,在失望,在痛苦。
憑什麼一邊親吻我,一邊推開我,一邊在乎我,一邊擺出冷漠無情的模樣?
憑什麼隻有我在痛苦,你卻無動于衷?
憑什麼我在等你,你卻可以轉身離開?
憑什麼?
一點都不公平。
“......對不起。”
沉默片刻,長域瞥開目光:“你就當我自私透頂吧。”
方停歸說:“你從來不是自私的人。”
長域:“我是,我沒有顧及你的感受,出于一己私欲做出那樣的事情,隻是出于自私。我沒有騙你,你确實不了解我的這一面,我也不是你以為的聖人。”
說着,他再次擡眼,直視着方停歸的目光,往前挺近三分。
他的目光和話語都在進攻:“我承認我的錯誤,現在把決定權交到你的手上——你真的可以接受這一切嗎?接受我的自私和拒絕,甚至是軟弱和逃避?”
方停歸眸光微閃:“隻要是你,我都會接受——”
長域打斷他:“可是我不接受,我做不到一邊談情說愛,一邊倒數着離開,我也做不到曾經得到一切,又隻能全部失去,最後孤零零地活着。”
方停歸不由得後退一步:“我......”
長域沒有放他一馬,反而往深處紮了一刀:“我回避你的感情,是出于自私,但是如果你非要逼我接受,更是徹頭徹尾的自私,誰又比誰正确呢?”
方停歸的腳步甚至有些踉跄,接連退了幾步。
他頹唐地靠在書案上,仰頭道:“可是我努力過了,如果不是想要長久地陪伴你,我不會選擇走到今天這一步......”
“我知道。”
長域冷酷地說,“但你已經失敗了,事實如此,無法逆轉。我們隻能接受現實,當斷則斷。”
方停歸慢慢垂下頭去:“我知道了。”
長域轉身:“早點休息。”
身後傳來方停歸悶悶的聲音:“好。”
長域走出别凡塵。
他看到丘瑾蹲在不遠處的山石後,正抱着信紙哭得一塌糊塗,小菇君坐在他旁邊,輕輕拍着他的脊背。
夜風寒涼,吹動少年的衣擺。
長域默默地走上前,摸了摸丘瑾的腦袋,沒說什麼,隻是陪他在夜裡站了很久很久。
長域依然沒有回頭。
因此,他依然沒有看到身後默默注視的目光。
也許看到了。
隻是不想回頭。
紅塵易斷緣難解,多情卻似總無情。
從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