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一聲尖叫,團扇掉在地上。
*
走出永凰宮沒幾步,林雲深就在飛廊上看到一襲黑影。
心道不妙的瞬間轉身,卻還是聽到一聲陰桀桀的『林大人』。
隻能賠着笑,轉身拱手道:『原來是玲珑大人。』
玲珑意今天沒穿那身标識性又醜死人的黑袍,而是換了身束腰收身的黑金蟒袍。
他素來不戴冠,一頭銀發披落及腰,僅以一根紅綢随意捆束。
陽光下,銀紋面具閃耀寒光。
『林大人神色匆匆,這是要去哪兒?』
雖然聲音故作老态,但從面具下裸露的皮膚看,他其實相當年輕。
隻是不知練了什麼邪功,落得個少年白頭的下場。
『剛拜訪完公主,這就回去了。大人進宮必有要事,下官不打擾,告辭。』
還未說完,林雲深便覺肩膀一沉,原本站他對面的玲珑意,幾乎瞬間來到他身後,按住他肩膀。
耳垂被冰冷面具的邊緣擦過,泛起漣漪,但聽玲珑意耳畔低語:
『林大人,我既現身讓你看到,自然是來找你的。』
林雲深一陣頭皮發麻,以玲珑意碰觸到的耳垂尖端為起點,一層層雞皮疙瘩迅速擴散,很快遍及全身。
激得他打個冷顫。
沙啞老朽宛如變态的聲音依舊沉沉:
『聽聞金玉坊新開一間茶樓,茶品甚好,不知林大人可否賞光?』
林雲深皺眉,捏緊雙拳、骨節作響。
無可否認,玲珑意這招移形換影已至臻至境,無愧于天下第一。
可林雲深最讨厭被人威脅!
『清明後、谷雨前,正是新茶最好的時候。隻是綠茶性寒,傷脾胃,太醫說我胃不好,喝不了綠茶。』
『是喝不了茶,還是要出去尋.歡作樂,趕場子喝酒?哼!』玲珑意眸中閃過一絲冷冽,自林雲深踏入永凰宮,他便在一旁高台上數數,直數了兩千個數,這個人才出來。
兩千個數!
兩千個數能幹多少事!
林雲深,你知道這兩千個數我是怎麼熬的嗎?
玲珑意手上力道加重,沉聲道:
『不願喝茶?那就隻能勞煩林大人暗影閣走一趟了。』
林雲深皺眉,眸底盡是冷意,『玲珑意,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欺君犯上!』
『久聞林大人巧舌如簧,最擅長給别人扣上不屬于自己的帽子,隻是不知,我今天這頂「帽子」,怎麼就戴上了。』玲珑意咬牙切齒,眸光潋滟下藏着暗潮與洶湧。
這種棄婦般的幽怨讓林雲深有那麼一瞬間晃神,他從沒見過玲珑意面具下的面容,但除了師兄,他又好像沒招惹過這麼大隻的男人……
拿捏不準玲珑意這幅反應,林雲深快速思考對策。
在大宣,
官級與職級,是相互分開的兩套系統。
官職用以定量一個人的地位。
比如親王、太子太傅、太子少保、紫金光祿大夫等等。
但聰明人聽到這些名頭便明白了。
看着俸祿很高,品級很高,其實沒有實權,隻是朝廷養閑人的一種手段。
職級才是真正的差事。
有些官員官級很小,但職級卻很大,便是一種制衡。
比如專門負責彈劾的言官,大多隻有七品的官職,但他們卻能下議民生、上谏君王,在議論朝政、彈劾官員的方面,有着極大的自由,這便是實權。
空有官級沒有職級,是要被人看不起的。
比方說師兄,官級是平南侯府世子,正三品。但他沒有職級。
要是沒人護着,随便來個阿貓阿狗都能欺負師兄也說不定,畢竟他那麼好脾氣。
而玲珑意是暗影閣統領,直屬聖人,三品官級、三品職級。
林雲深從屬尚書省,任侍郎位,四品官級,三品職級。
按照天後給林雲深畫的餅來說,林雲深早該統管刑部,出任尚書了,隻是林雲深年紀太輕,會引得議論紛紛,故而需要磨練兩年,等三十了再升官。
但即便如此,從職級上來說,玲珑意同樣沒有資格審訊他。
『玲珑大人,你我職級都是三品,你手無谕令,如何能提審同級的官員?這不是欺君犯上又是如何?』簡言之,你要造反嗎?
林雲深說完,内力反震玲珑意牽制,順帶使了個壞招。
玲珑意指尖一痛,一根松針的小小尖刺紮入指腹,留下一個迅速擴散的紅點。
這點惡意沒引起玲珑意多大的憤怒,他隻是擡起指尖放入雙唇間輕輕吮吸,『世人多畏我懼我,林大人,你就不怕得罪我麼?』
慈不帶兵,義不掌财。
『看天牢的走狗』維系人際關系做什麼?
『實不相瞞,從小到大,林某為這犟種脾氣付出過許多代價,年少時被公主打斷的骨頭,醫治多年,陰雨天仍會隐隐作痛。但我依然不準備改變自己。我想,這是我獨一無二的地方。』
微風吹起落葉,陽光下,林雲深閃閃發光。
被那自信昂揚的生命力所灼傷,玲珑意在某一瞬間幾乎睜不開眼睛。
不論過了多少年,林雲深都是這樣自信、蓬勃、耀眼、奪目!
這就是他所深愛的人啊!
玲珑意忽而心頭一刺,再擡眸時,漆黑瞳孔依舊潋滟,卻無了波瀾與暗潮,隻剩點點黯淡。
雲深,我知道,你那麼好,一定有許多人愛慕你。
這不是你的錯。
那個叫『若』的人,一定是他勾.引你。
我這就殺了他,讓他再也不能插足我們的感情。
隻是,在這期間,求求你,一定跟我呆在一起,好不好?
那麼髒的場面,我不想讓你看到,那會吓到你。
玲珑意聲音放柔,連帶着音色也變得年輕些:『林大人的确是獨一無二的,那便為這獨一無二,讓在下請你喝一杯茶如何?雖然綠茶性寒,可紅茶性溫,或能養林大人脾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