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湫和丁堰十一點就到了停車場，但一直沒進去。

她看着何家一群人站在門口迎來賓，覺得有些好笑：“哎你說我是現在出去會不會把他們吓一大跳？”

丁堰往迎賓處看了一眼，又轉過頭跟何湫說，“等會兒吧，現在人還不夠多。”

何湫“噗”地一聲笑出來，“真有你的…”

婚禮是十一點半開始的，何湫和丁堰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這一桌的人她看着都面生，多半是新娘那邊的人。

何湫也就是在這時才清楚地知道女方的一應信息：洪英，區人民醫院的副主任護師，與何先宏是一屆的初中同學。

“有夠深情的…”何湫說得很小聲，但丁堰還是立馬看了過來。

洪英個頭不算太高，身形偏瘦，方臉，顴骨也是高高的，細長又勾勒過的眉下眼窩深深。瞧上一眼，便讓人覺得那張臉上盡是骨頭，無甚皮肉。穿上婚紗，她笑意盎然，被她的父親牽着往台上走去。

何湫一直盯着洪英和何先宏緊緊握住的手，看着兩個人念着互表心意的誓詞。何先宏的普通話并不标準，連着說錯兩個字的發音，整個宴會廳的人就都笑起來。

何湫也跟着笑起來，她想起她小學的時候，何先宏去給她開家長會。會後老師提議家長孩子一起唱歌。何湫成績好，于是她和何先宏就站在教室的最中間，話筒就在離他們不到一米的地方立着。

何湫還記得那天唱的歌是《明天會更好》，那時候這首歌還沒被短視頻侵蝕，仍有着呼喚青春與和平的寓意。何先宏把手搭在她的肩上，唱得很大聲。

“輕輕敲醒沉睡的心靈，慢慢張開你的眼睛，看看忙碌的世界是否依然孤獨地轉個不停…”

“春風不解風情，吹動少年的心，讓昨日臉上的淚痕，随記憶風幹了…”

奈何何先宏五音不全，還總錯詞，話筒又離他最近，把他跑調的聲音放大之後傳遍教室的每個角落。

何湫記得那時候全班的人就是這麼笑何先宏的，那個時候她就笑哭了，今天也是。

交換戒指、敬茶，便是雙方代表緻辭了。男方這邊是何先露，女方則是洪英的哥哥。都是些不痛不癢的祝福詞，何湫本來隻抱着手當聽個樂呵。直到主持人說出“有情新娘的兒子周鴻炳上台緻辭！”時，何湫的臉色終于變了。

主持人對周鴻炳極盡溢美之詞：一中的學生、成績名列前茅、一表人才…

“長成這個qiu樣還敢說自己一表人才？”何湫聽到丁堰拉着嗓子在她耳邊上說，“這主持人也念得出來，這世道…真是錢難掙，屎難吃。”

丁堰其實平時不太在她面前說這樣粗俗的話，何湫一下就被他逗笑了，轉頭往台上看，那周鴻炳說實話也算不上難看，隻是青春期男生嘛，激素過剩，分泌了一臉的青春痘，看着就有些滑稽。

周鴻炳在台上念着表孝心的祝詞，洪英挽着何先宏的手站在周鴻炳的身後，兩個人笑着看着前面的周鴻炳。

何湫臉上的笑一下又挂不住了。

她那時跟丁堰說，要麼給洪英添添堵，要麼大鬧一場。而現在，在整個宴會廳裡，最無處遁形的人反而成了她。

周鴻炳已經在做結語了，何湫面前突然出現了一隻手，食指上勾着一把車鑰匙，垂在何湫眼前，晃晃悠悠的。

“啥意思？”

“兩個選擇，”丁堰轉過頭看她，“接下來肯定是惡心的家庭合影時間，你不想看，咱就走；你要想大鬧一場，哎~”他用手指了下宴會廳邊側的通道，“從這兒過去，你搶話筒，我幫你按住主持人。”

何湫愣了幾秒，有點想哭，丁堰仍然就這麼手上勾着車鑰匙，面上帶笑地望着她。他雖然是單眼皮，但眼窩很深，看人的時候便顯得專注。

何湫吸了一下鼻子，一把扯過他手上的車鑰匙塞進自己的兜裡，然後低聲，又堅定地沖丁堰喊：“幹！”

她站起來，大大方方地沿着通道往前走，丁堰立馬也起身跟在她後面。何湫面上不顯，但耳朵裡盡是胸膛裡心髒的咚咚聲。

這時已經有人認出何湫來，開始跟身邊人低聲讨論。

何湫走到台邊的時候，周鴻炳已經說完結語了。主持人擡起手裡的話筒，“讓我們再次送上熱烈的掌聲！”

何湫忍了一會兒。掌聲減弱之後，主持人又擡起話筒。何湫從音響旁邊兩步跨上去，直接從主持人手裡抽出話筒，餘光掃到丁堰半強迫地把主持人拉下台。

何湫拍了拍話筒，音響裡就發出“砰砰”兩聲悶響，底下的嘩然也就靜了一瞬。

“大家好，我是新郎的女兒何湫。”她說，“兩位主人家可能操持婚禮太忙了，忘了還有新郎女兒緻辭這麼個環節。新娘有個孝順的兒子，那我這個做女兒的，總不能落在後面，也得說上兩句。”

“是吧，新郎？”她轉過去，看到了何先宏煞白的臉。

她又轉過來，面朝賓客，右手握着話筒，左手随意搭在麥架上，“我呢，是在機緣巧合之下知道我父親要再婚了的。有點吃驚，畢竟他和我的母親今年五月才走完離婚流程。甚至離婚協議書還是我一個字一個字敲下來的。”

“洪小姐是我父親的初中同學，照剛才各位的說法，他們倆有很深厚的年少情誼。在這樣深厚的年少情誼下，我的父親和我的母親結了婚，洪小姐嫁給了她的前夫。”

“今年四月，我的父親和母親決定離婚，兩個人隻說緣分已盡。在與我母親緣分盡後的短短三四個月裡，我的父親找到了他的意中人，也就是洪小姐。剛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很有些不解，但我今天看到我的父親，我就什麼都明白了。今天是這三個多月來我和我父親的第一次見面，那時候，他面色慘淡，不言不語；而此時此刻，在洪小姐身邊，我父親神采飛揚。”

“既然我父親和洪小姐情投意合，那作為女兒，我也隻能送上最真摯的祝福了。”

“一祝我父親和洪小姐百年好合，生死同穴。”

“二祝何先宏、洪英、周鴻炳三人阖家歡樂。”

“最後，”何湫看着台下面色惶惶的賓客，尤其是何家人，“祝今日前來參加我父親和洪小姐婚禮的各位，感情也同他二人一般美滿，曆久而彌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