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的談話之後,這幾天何湫都在有意逃避趙蓉。
在立場和利益上,她必然無條件地與趙蓉站在一起,因此她包攬了協議期間的大部分工作,就為了給趙蓉以及她自己争取足夠多的權益。就目前來看,結果還是不錯的。除開夫妻共有的儲蓄和房産,趙蓉的個人資産也并沒收到一絲一毫的侵犯,這意味着她的下半輩子不需要工作而能持續獲得可觀的收入。
但在情感上,借着何先宏和趙蓉的離婚,何湫同樣希望她們母女的關系也能産生一些變化。
她明白,趙蓉理所當然是這段夫妻關系的受害者:何先宏擅長用放低的姿态和萬事不關心的行事準則為他輕而易舉地赢得了好名聲,而趙蓉則在柴米油鹽中、妯娌婆媳的排擠下日漸偏執。
而自何湫知事以來的十多二十年裡,她都是趙蓉最重要的傾聽者。趙蓉的懷恨和自怨自艾幾乎填滿了何湫的整個童年和青春期,使她常覺窒息。經這種方式,趙蓉的偏執、狂躁以及所受的苦難并不打折扣地拐個彎又落在了她頭頂,而她又回回搜腸刮肚地将寬慰的話語回饋給這個她稱為“母親”的女人,并在心底裡與趙蓉咒罵的每一個人斷絕關系。她從未與何先宏有過交心的談話,也幾乎不和長輩親近。
她始終如一地與人隔絕,以一種警惕的姿态。
但直至将近成年,何湫才發現:她無數次傷筋動骨的勸慰對于趙蓉毫無意義。趙蓉将偏執和痛苦賜予自己的女兒後,轉身又将寬容與理解送還他人。
何湫年少時也曾表示不忿和疑惑。但在起初的尴尬過後,趙蓉将何湫的話語定義為完全的捏造。
何湫無言,原來她大費周章的弄虛作假隻為了一場不成功的挑撥離間。
那些傾訴的話語,和同樣站不住腳的往昔,如同廢紙般被趙蓉揉皺後,随着一道優美的弧線,輕飄飄地落入簍中。隻餘何湫在原地手足無措,不知如何處置:曾經被視作千鈞之物捧在手上的東西,竟也可以這般輕。
何湫時常覺得:她從未活在蔭蔽下,她洞悉這個家庭由裡到外的所有罅隙,甚至甚于何先宏和趙蓉本人。她覺得自己好似一個人站在屋頂上,四周都是亮透透的光,偶爾再來一陣大風,便能吹得她東倒西歪了。
何先宏和趙蓉在屋檐下狀似和美地共渡風雨時,她早已窺見這個家庭必然走向的結局。
或者說,何先宏和趙蓉未必無所察覺,但都選擇了漠視以自我慰藉。一個蘋果如果咬下去第一口是爛的,人們其實就知道了結果。但人不至沉到底,總不會死心的,憋得臉紅脖子粗,也依舊掙紮着。
何湫本以為他們一家三口便要這麼下去。而今,峰回路轉,何先宏的出軌反倒給出了一個解法。
雖然何湫有意減少趙蓉向她傾瀉情緒的機會。但這幾日,何湫仍會跟趙蓉進行日常的談話,跟她反饋賣車的進程。
周天跟陳哥說定的價格也不過一萬多不到兩萬,何先宏和趙蓉的意思都是直接給何湫。
周二上午,陳哥轉了賬,何湫看到銀行發送的短信時,有些好笑:這兩個人,在離婚的時候表現出了對對方的極大不信任,而這導緻她在短短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裡成為了一個小有積蓄的人。
何湫把手機收起來,問陳哥:“後面還有我的事兒嗎?我下午還有個視頻會議,可能得回去準備一下。”
陳哥愣了一下,看了何先宏一眼,又笑着對何湫說:“你要是有事就先走吧。你不是車主,其實你今天不來都行的。”
何湫心想:她本來也就是來收錢的。
她便笑着又跟陳哥道謝:“時間這麼緊,還是多謝陳哥了。”
陳哥笑笑,“其實本來就沒什麼,送上門的生意哪裡有不做的道理?何況丁堰還專門來我這兒跑了一趟,他的面子,那可就大了。”
何湫笑笑:“那行,我就先走了,麻煩陳哥了。”
轉身走的時候,她才沖何先宏說:“我走了,有什麼事兒打電話。”
其實何湫下午壓根就沒視頻會議,隻是不想跟何先宏呆在一起。
剛坐上車,何湫的手機就震動了下。
于昕:【你什麼時候回北京啊?】
何湫有點奇怪,于昕在她這兒向來是撒嬌耍潑無所不用其極的,若是單純想她,于昕必然會發一大堆的表情包跟語氣詞。
何湫想了一下,于昕今天沒課,于是她幹脆直接給她打了個電話過去。
“喂~”于昕的聲音聽起來就興緻不高,“你什麼時候能回來呀?”
“快了,我這邊的事兒算告一段落了這周之内就會回來,我訂了機票就把航班号發你成了吧?”何湫笑她,“怎麼這麼大了還是個黏人精呢?越長越回去了啊。”
“不是…”于昕吞吞吐吐的。
“怎麼了?”
“就上次我跟你說的那個…”
“哪個?”何湫有點懵。
“姓章的那個…”
“噢。”何湫有印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