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水越來越緊張,不斷有居民質疑他們對城内水渠的管控是否合理,甚至有人公然與井口的守衛對抗。鮑德溫氣得打算出面調停并關押肇事者,但因為尴尬的身份成了衆矢之的,差點被推倒圍毆。
在事态嚴重之前,香槟的亨利率人從雅法運水,并跟随巴裡安調查幾個出井口,成功抓回幾個有嫌疑的商人以平民憤——盡管他們還不知道污染水源的真相。
亨利做事幹脆高效——像他的舅舅理查,也不細加審問直接以投毒罪名公然問斬,并告訴拉姆拉的百姓他已加派人手看守幾個井口,巴裡安組織人們開閘放污水,一段時間後法拉吉中的水經過檢驗就可以再次飲用了。
“這次我能揪住那幾個小賊多虧了一個姑娘.....她可真是機靈又漂亮。”
此時此刻,亨利正和鮑德溫并排坐在草垛上,仿佛感覺有隻蝴蝶在胃裡撲騰。
“這次你做得不錯,還有這就是剛才你突然想說的事?”對方懶懶地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和我有什麼關系?”
“我來這個看上去要被舍棄的破地方是為了兩件事。”亨利索性抱着腦袋向後仰倒在草垛上,他的頭發和黃燦燦的幹草看上去沒什麼兩樣。鮑德溫想,這種幹枯的東西為什麼看上去會有生機與豐饒之感?多年後他才明白,那種生機其實來自于那個黃頭發的年輕人,隻是被暈染到幹草上了。
“如果沒有你為我說話,他們不會同意在雅法的城牆上建那種像廁所一樣的凸出箭樓,不會有人認為我的主意是可行的。謝謝你,伊西多爾。”
亨利輕快地說,“第二件事。我之前在軍中看到過一個穿鎖子甲的女人——就是不久前幫了我大忙的那個,她逼迫我保守秘密,雖然兇巴巴的但很可愛.....還有她說與我們順路,要到拉姆拉來投奔她的親人.....”
“她在哪裡?!”剛才懶散的黑發青年已經揪住了他的領口,神情急切但臉色難看,額頭上滿是汗珠,活像是見了鬼。
亨利還在一臉陶醉地說:“....耶稣基督啊你藏了個這樣的妹妹還不告訴我.....”
“你别想打她的主意。”鮑德溫松開他的衣領跳下草垛轉身就走。
他急匆匆地往高迦米拉的工作地點趕(她們是最先認識的),因為他不覺得伊莎貝拉願意面對自己。投奔...親人?他配做她的哥哥嗎?但亨利确實知道了他們的關系。
遠遠地看見棚屋下達芙涅和蘇萊曼激動地交談着什麼,聲音蓋過柴火噼啪,但他聽不懂,坩埚上冒着霧,門口坐着幾個病人,手裡端着豁口的碗。伊莎貝拉顯然不在這裡。
鮑德溫覺得自己在這種場合下是多餘的,正欲轉身離去又折返提醒他們主意坩埚裡的東西。多虧他走得夠快,沒看到達芙涅望向他背影的複雜神情。
在拉姆拉,一個多事的初春,一些事正在醞釀。
看來他們這對兄妹必須要談一談了。鮑德溫來到自己的居所前,正打算擡手推門卻猶豫了。這次是他有些不情願面對她了。他一向不乏說服他人的口才與勇氣,但此刻卻像個寡言的懦夫。
最後鮑德溫很慢、但很清晰地敲了自己房間的門。
然後他聽見伊莎貝拉喊他進去。
“哦,你比我想象的要鎮定。”
伊莎貝拉背對着他站在書桌後,面前的牆上是一排排亞曆山大圖書館搶救出來的抄本。她仿佛一個希帕提娅,一個為了真理與自我可以獻祭生命的希帕提娅。她穿着一條薩拉森風格的衣袍,雖有塵垢折舊仍能看出往昔的鮮豔色彩。
但他隻看見她頸後灼傷的疤痕。
“伊莎貝拉,你有理由、有權利選擇不原諒我,”他的聲音像一根磨損将斷的舊弦,“我不會做任何違背你意願的事。你是自由的,你可以離開,或者命令我離開。”
“鮑德溫,”
她轉過身來,
“伊西多爾,”
走向他,
“我的,兄長.....”
他感覺到她抱住了他,感覺到在頸後交叉的手臂,蹭在臉頰上的蓬亂鬈發,
“我不會再做什麼任性的事了。因為我要做個優秀的女王。”
你不要再吓我了....
他想這樣說,但發現自己由于過于激動失聲了。這沒關系....這沒關系.....他緊緊抱着伊莎貝拉,他唯一的妹妹。
他已無法要求她給予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