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抱歉,沒有。”
然後是長達五六秒的冷場。這對年輕人來說是比較長的時間,于是他又開口:“你是不是問過我誰會赢?”
“是的,而且你回答了。是我忘記了繼續這個話題,”高迦米拉轉過來看着他線條明晰的側臉(由于在人群中被擠過頭發有些淩亂,一縷蓬松的黑發搭在額前,看上去沒有平時冷銳逼人,反而清新稚拙,年輕了幾歲),“所以為什麼?”
“因為馬。”他右手抵住下巴,像在沉思,“阿拉伯馬在比武場上比不過...荷爾斯泰因溫血馬,是這種馬吧?”他在報出那個德語地名時咬字因為認真太用力緻使腔調怪異,忽然又轉向她确認這個問題,神情嚴肅。
“哦,是的。”她這才反應過來那是一匹來自她家鄉的馬(荷爾斯泰因在薩克森以北不遠),這種馬肩高最高接近六英尺,耐力好,腿長步幅大,多半是騎士從地中海彼岸帶過來的。
他點點頭繼續說下去,“很快那匹阿拉伯馬就會被主人和累贅壓得喘不上氣,速度會慢下來,像獵犬跑累了一樣。而且,”這時,像他說的一樣,用溫血馬的騎士開始反擊,在繞開半場拉開一定距離後向對方猛沖,而可憐的阿拉伯馬站在原地逡巡不前、四肢無措,已然不見先前的靈動。而且,它自信的主人為了逞英雄接下這一擊不允許它躲開太遠。
“荷爾斯泰因馬有高度優勢,更利于重劍砍殺。”高迦米拉補上他的話,激動地站上前去探身觀看,不顧揚塵,“正面進攻,我猜他會讓坐騎揚起前蹄,像獅子一樣威風地撲上去,淩空劈砍!漂亮!”
随後那名騎士像她說的那樣發起了最後一擊,黃沙猶如浪濤在馬蹄下翻滾,然後勒緊馬缰,高大的溫血馬在對手面前作人立狀,襯得阿拉伯馬像一隻靈缇犬。
可能唯一一點和高迦米拉所想不同的是,他沉穩地單手控缰,另一隻手持劍借助沖力與自身重力朝對手當頭砍下,并沒有像伊西多爾在阿克城外的灘塗上時那樣愚蠢而誇張地雙手持劍砍去。
勢不可擋的劍刃劃過無力的長劍,将其逼退到旁側,劈在對手的左肩,米蘭定制的時髦铠甲被砍出一道裂口,倒黴的坐騎發出哀鳴,扭動着幾乎翻倒,順理成章地把主人掀翻在地。
薩克森女子抛去了新羅馬貴婦的沉穩和優雅,和大多數前排的人一樣站上欄杆為勝者歡呼鼓掌,走動的人帶起的風揚起黑紗頭巾,那一頭秀發像燒熔流淌的金子一樣耀眼。
“榮耀歸于上帝!感謝屠龍者聖喬治庇佑!
本場的勝者:蘇瓦松的博希蒙德!萬歲!”
人們瘋狂地把能抛的東西抛上了天:玫瑰花、銀币、帽子、啃了一半的蘋果和雞腿.......恨不得自己能飛得比它們更高。
所有人的目光追随着騎在高大溫血馬上繞場迅遊的騎士(摘下變形頭盔的那一瞬是全場人最激動的一刻,原本都期盼着是位英俊高大的金發男子,結果卻是個相貌普通地難以被認出的老兵,那種更像木匠鐵匠、眉骨上有疤的老兵,那位落馬的騎士反而更符合他們的設想),隻有他目不轉睛地盯着身影逐漸在人潮中隐沒的高迦米拉。
年輕人正欲走上前去與愛慕已久的女子肩并肩,卻發現一隻手輕輕搭上自己後背。
“真巧,伊西多爾,下一場會是你嗎?”
“陛下似乎很喜歡背後喊人。”我忙着偶遇别人,别人忙着偶遇我。盡管這樣說顯得他很自大。
黑發青年轉過身後退半步,像個尋常貴族一樣規矩地吻過國王的手作見禮,“我原本以為您會一直坐在高台上,和另一位陛下一起。”
“我嗎?”腓力露出矜持中有幾分戲谑的的微笑,“五年前倒是可以,但恐怕現在我是他最後一個希望坐在身邊的人。”五年前理查與他稱兄道弟、抵足而眠,他卻回敬以兄弟阋牆、父子反目,差點引得島國陷入内戰。
伊西多爾雖已料到此二人沒有什麼好關系,卻沒想到他會承認地如此幹脆,幹脆到沒有給他留下多少思考回答的時間。“雖然.....還是希望二位陛下能在朝聖之途中重修舊好。”
“但願,如此吧。”法王語氣很微妙,随後歎息一聲,從他身側繞開幾步,似是在觀望場上形勢,複又扯回最早的話題,“按慣例新晉封的騎士要參加比武。”
“您可以理解為,鄙人不曾、也不配接受這些貴族教育。而且,”他稍微拉起衣袖,展示一下右手腕的繃帶。其實隻要不射箭就不會疼了,但提一提算是雙重保障。
“同你一樣,我也是醫官的囚徒。”年輕的國王說着優雅地側過頭輕咳一聲(但他意識到對方氣色已經比那日好很多了,至少不是撐着牆就要吐的樣子),并以目示意那個已經戴好頭盔将長矛夾在腋下的武士國王,“我們都不該搶他的風頭。”
黑發青年贊許地點點頭,繼續謙卑地垂首立于他後側,隻能盯住其頭頂,留意到對方及肩長發竟然洗得很幹淨,不像某些不修邊幅的貴族一樣固結成團,也沒有因為發燒或中暑而被汗水粘在一起的痕迹。
“我打算擇日回去,”他語意雙關地說,“這裡的氣候不适合我。”
“僅僅是這裡的氣候不合适,還是海的對岸有什麼更吸引陛下的東西?”
法王轉過身來,作為回答,他意味深長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