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唱的哀歌升高幾度,随遠處追随許多屍體而來的兀鹫盤旋于莽莽黃沙與湛藍晴空間,久久缭繞:“....飛去如影,不能存留.....”
伊西多爾看着兀鹫徘徊不去的影子,耐心地等悼歌的最後一句結束後才說:“所以你們希望日後能收複那些失地?這當然是正當的。畢竟,死去的不止有聖徒,還有尼祿。赦免罪孽不代表永不償還。”
兩條細長的黑色眉毛向上微挑(右側的那根偏上,打破了原先優雅的氣度),狐狸的眉眼更彎了:“感謝閣下的理解,我定向陛下轉達。我相信這也是主的意願。”随後他拿起挂在脖子上的銀質小十字架,伊西多爾虔誠地垂眸,低頭吻上,接受這個賜福。
法王的顧問召集自己的人,正要心滿意足地離開,忽然聽聞身後有人道:“神父,我們都必須看清各自主人的憑條與欠賬。别少拿了,也别多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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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歸塵,土歸土。長眠于此間的是我的叔父。
他是個好人,對我有養育之恩,從不因次子和過繼的身份吝于給我更好的。
他曾經覺得快樂是生命中最重要的——(苦澀的笑聲,環顧身邊的舊部)言及此,此處應有世俗奏樂與淋頭美酒——并為一時歡愉犯下罪孽。
然而他已幡然醒悟,認定此處是他最好歸宿。
最後.....(幾聲哽咽,衣袖擦着鼻涕),作為繼承者站在此處我深感榮幸,願往後他也與你我同在。”
傑弗雷聲情并茂地念完了悼詞,很快退居旁側,把叔父讓給三五個副将。他感覺到有人攬過自己的肩膀,是那名新顧問。他令他面朝自己并離開那群人一定距離,然後退後半步。一定沒有好事。
“很遺憾告訴你,我們的這次朝聖之旅極有可能終止于此。”說實話我也不想離開這片還算熟悉的土地,放棄做還算熟悉的事,在陰寒潮濕的北法低地吸溜鼻涕,并與一位國王作對。很有可能還沒有領到根特的收入就死在哪片陌生的大海或土地上(你親愛的叔父打的好算盤)。伊西多爾深吸一口氣,繼續壓低聲音道,“弗蘭德之主的位置似乎不太穩固。”
“怎....怎麼了?”傑弗雷眼神飄忽,想要側過頭觀察不遠處那些舊部在故主墳前的神色有什麼異常。
有警惕心固然好。“不是他們。”他掐住兩側太陽穴緩解突如其來的頭疼,“是法王的人。他和你叔父有舊恨。”
少年人張口申辯:“可他從來沒....”告訴過我啊!最後幾個字和誇張的腔調被對面的年輕人捂住了。
“這不重要。現在我們要做的是,”冷峻深刻的臉近在咫尺,沉緩的吐息滑過傑弗雷額頭,明明是沙漠的初春它卻冰涼得足以使他打哆嗦,甚至不敢擡眼對上那雙藍眸。伊西多爾的聲音平靜卻有威懾力,半是告知半是命令,“讓他們身陷黎凡特這個伊甸園般的泥沼,不要妄作渡海西歸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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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巴托羅謬和傑弗雷都離開後,伊西多爾一個人在墳前站了很久。
他現在心情平靜,沒有恐懼,沒有憐憫,仿佛他面對的是一堆石頭或者随便什麼東西。他努力讓自己回想伯爵的音容,卻發現早已變得陌生。
過不了多久他會剔除對這個人的多數感情。而且巴托羅謬的話已經消磨掉他們之間本就不多的聯系。
“他說的是真的嗎?”他問眼前的封土與插在其上的十字架,“你真的是個惡棍嗎?”
從某種程度上說他自己也是個惡棍。凡事有不利于邦交商貿的行為,不論輕重一律處以絞刑。曾經聲稱要“做教會的擁護者與孩童婦女的庇護者”,結果卻眼見因為連年征戰而流離失所的孩童湧入耶路撒冷,“買賣”自己的姐妹以獲取軍備人馬,克扣教會的錢來與異教徒做生意。
還是個少年人時他就對許多充滿懷疑。冷笑着挑出《高盧戰記》中不屬實之處,稱凱撒為了博取信任也會訴諸謊言與粉飾;在稱頌哈德良帶來和平、遊曆各地後指責其殘酷打壓彼時的異教徒。
但到頭來,你有什麼資格指責别人?既然沒有誰是聖人,那就比較誰做的利人利己之事更多好了。
此外,一切都不重要。他試圖說服自己。我們隻需把握住活着的日子。死亡不重要。因為我死過一次,不能再糟了,沒什麼可怕。途徑不重要。因為幾乎沒人在乎,純潔無暇與無可指摘在沒有見證與認同的情況下隻是笑談。隻有活着的日子,我們尚能左右的一切......接着他餘光撇到了什麼。
那根橫木上按照伯爵的遺囑刻了那行字:Et in Arcadia ego.
“我也在阿卡迪亞。”他用法語念了一遍。“既然你已前往永福之鄉,我的阿卡迪亞又在哪裡?”我的伊甸園、極樂之鄉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