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是誰呢?恐怕已不再是那個她熟悉的鮑德溫了,從外到内都不是。不論是那個九歲前都對木馬騎兵遊戲滿懷熱情的男孩,還是無數次由于麻痹的身體被馬掀翻在地又若無其事地拍拍衣服站起來的少年,都與現在的他判若兩人。
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撫上那精緻冷硬得無懈可擊的面具——正如他在外界表露出的堅固姿态,鐵器的涼意即便在夏日還教她一個哆嗦。
床上的年輕人被感染引發的高熱折磨,睡得不安穩,馬上醒了過來,有意識後的第一個動作就是去握住他長姐的手,或者,實際目的是阻止她揭開自己的面具。
然而奄奄一息的病人太過虛弱,沒有成功完成那個動作,纏滿白色繃帶的醜陋的手像垂死的蠕蟲一樣蹭在床沿。不過這也夠了,茜貝拉明白他的意思,回握住他的手,沒有遲疑也沒有嫌惡。
“你....還好嗎?”她下意識這樣問,但結果不必他回答已經明了,而且她嗓子幹澀得幾乎說不出話,他也一定好不到哪裡去。
茜貝拉看着他的眼,那雙清澈得像被冰泉洗過的藍眼睛曾令心懷邪念者羞愧,如今卻逐漸變得混濁。她想起約伯記裡的句子,“生發如花,又被割下;飛去如影,不可留存。”他們不剩多少時光了,逝去的誰也握不住。
依舊年輕的國王靠在墊高的枕頭上,輕微颔首,然後開口,聲音疲憊卻有些愉快。“親愛的姐姐,”他頓了頓,輕聲說,“我好像又回到了八年前的那個夏日......在蒙吉薩.....”
我的功業将寫于逝水,我的名字僅刻于流沙。他想。匆匆八年,還是不得不向命運低頭。榮光,健康,還有這座城……拼盡全力想保留的一切就這樣從指縫間流走。向主祈願得來的勝利,從死神手裡偷走的時間,終究還是要還的。但他已經很滿足了,沉浸在一種愉快的眩暈感中。
“最後一個請求,記住我當年的音容.....”
姐姐向他俯下身來,吻落在冰冷的面具上,黑色的頭巾垂在他面前,讓視線朦朦胧胧的,耶路撒冷過分熾熱的夏日陽光被柔化許多,看起來舒服多了。
他聽見她哽咽的聲音,“鮑德溫,你依舊是那個蒙吉薩的少年,此時的你與十六歲時并無差别。你永遠....都是那個完美又漂亮的男孩。”
為何要哭泣呢,親愛的姐姐。你應當為我高興,因為我終于可以擺脫這具囚禁靈魂的殘軀,獲得真正的自由。我将以當年的面容去見我主,并親吻祂的手以乞求贖罪,神聖的詠唱于四下響起。祂指尖的聖水點在我毫無斑點的額間.....大馬士革的玫瑰,沒藥的歆香,六翼天使純白的翅膀.....一切你所能想到的美好事物,都不及我與她重逢的時刻......
親愛的,不要為我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