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裡她為自己準備好了熱水,而夏油傑現在根本沒心情洗澡,随便找了件衣服套上後,雙手撐在水池邊。他甯願相信鏡子前的人早已死在摯友的正義之下,而不是階下囚。打開龍頭試圖用冷水平靜下來,雙手越發不聽使喚來回揉搓臉部幾乎要把五官抹平了。
“殺了她。”
突然低語蓋過水聲鑽入他的大腦,從鏡子裡看見地面白色瓷磚的縫隙間慢慢釋放出黑煙,不久後形成了一抹消瘦飄逸的人影。
“小子,天底下沒什麼人能阻擋你吧。”
停下瘋狂的舉動,夏油傑擡眼怒視着那東西。
“殺了她,然後你就自由了。”
短暫的幾秒間,它的同類成群結隊地從地縫裡爬出來,夏油傑像是誤入廢棄墓園,亡靈正要把他拉入地獄,蠶食他的魂魄。
“就像當初一樣。”
頓時耳畔傳來凄厲的笑聲和歡呼鼓掌聲。
“殺了她,就像你對待我們一樣。”
“哈哈哈哈,年輕人都去城裡打工後,這裡還從沒有如此熱鬧過。”
“明明什麼都看不見,我眼睜睜地看着骨頭斷裂,原來殺人和我們村殺豬一樣,體内都有白色的骨頭、黃色的脂肪、猩紅的肌肉,鮮血滴滴答答流了一地。等我意識到疼痛時,喉嚨被什麼東西咬碎了。快讓她也嘗嘗痛不欲生的滋味吧。”
高矮胖瘦不一的黑色人影充斥着浴室各個角落,它們正逐步往他背後靠近。
“閉嘴!”整整五年裡它們一刻都無法安靜,夏油傑嘗試了許多辦法都無法使之消散,隻有不斷吸收更多詛咒才能稍稍壓制。近來他心力憔悴,預感到自己将要關不住這些令人反胃惡心的東西了。
“傑,你在和誰說話。”
浴室裡隻有鏡子邊緣的化妝燈亮着,他緊緊攥着水池的手吓得松開,身後的人影随着渡邊愛的聲音完全消失了。
“如果不洗的話就趕緊把水龍頭關掉。”渡邊愛靠在門框邊,抱肘看着茫然憔悴的男人,“等你收拾完到客廳裡我有話要說。”
夏油傑詫異竟沒有意識到她的存在,也不知道這個人站了多久,有沒有看出異常。自己可從沒有告訴任何人他身上發生的事情,同時他也習慣了無視這些詛咒。
通過走廊後看見客廳落地窗外曠闊的夜景,中間是張長沙發,前面黑白大理石桌子上是常亮的手提電腦,周圍還有一堆文件零零總總地随意散布,而桌角處是吃了大半的提拉米蘇以及一碗熱氣騰騰的咖哩飯。
渡邊愛駐足在酒櫃前,手指清點着收藏品,最終落在了十四代,其深藍色的标簽邊緣寫着“龍之落子”。
“我點了咖喱飯,也不知是否合你的口味。”她拿出酒瓶,取了兩個杯子,對立在走廊口許久的夏油傑說,“坐下來先吃飯吧。”
看見男人身上穿着酒店的白色浴袍,頭發濕漉漉的垂在耳邊,站着一動不動,在黑影裡無精打采地注視自己。
渡邊愛聳肩,徑直坐在沙發上,自顧自地往杯中斟滿,擓一勺提拉米蘇放進嘴裡抿化,唇齒間是熱烈的朗姆酒香與醇厚的咖啡、巧克力的苦,忽然覺得提拉米蘇和清酒并不相配,所以就隻倒了一杯,側視越來越靠近的人影便把杯子移到他面前,“喝點這個暖暖身體。”
浴室的熱水和香薰,以及夜景都無法抵消夏油傑心中的奇怪,很明顯渡邊愛根本沒有打算要把他怎麼樣,甚至還把自己當作客人好好招待。
他仰頭囫囵咽下,完全沒注意到酒體的豐富層次感,隻覺得最後嘴裡發苦,還伴随着燒心。
房間很亮,頭頂的水晶吊燈,周圍的裝飾燈弄得人頭暈目眩。夏油傑失落地垂下頭,一言不發間才看清楚桌上的文件。他抓起一沓紙,瞪着眼睛不停翻閱,上面記錄的全都是盤星教裡家人們的資料,甚至還有近照與行動軌迹複原,翻到最後是幾名大教徒的信息。他捏着紙張的手不停顫抖,難以置信地看向女人。
“忘記自我介紹了,我現在是國///家公///安///委員會特别行動科部長的渡邊愛,現在正式告知你,他們很安全。”她歪頭裝作無辜的樣子,“我可沒有派任何人去追捕他們,最後是去是留全憑個人意願,倒是其中不乏有幾個比較活躍的想來殺死我替你報仇,不過他們要怎麼分得清山本未來和渡邊愛呢。”
“還有,從今往後東京都立咒術高等專門學校已不複存在,過些天它或許會有個新的名字;對了,不出半個月,京都那邊以禦三家為代表的總監會政///權将徹底回歸到政///府手中。他們對咒術界長達千年的封閉式統治将土崩瓦解。所有人都應該高興才是。”
很難想象五歲時沉默寡言、木人石心的渡邊愛能解救術師群體。當然也别忘了她原本并非扮演着正義角色,而是以外人身份參與其中,雖然早被瓦裡安的同伴們認為是多管閑事,但還是在暗中通過多方協調、利益交換走到了今天。
簡言之,渡邊愛到底是個怎樣的人,隻能從她的行為與選擇中窺見一二。
“傑,這意味着我們都逃出來了。”獨自興奮地陳述完畢後,她期待着男人的反應,宛如建築工人搭建完世間最完美的房屋就等待着人們入住。
“逃跑?”他直起腰背,将紙張扔在桌上,像是奴隸脫去身上沉甸甸的累贅,盡管壓低了聲音,努力讓情緒在胸腔内翻起巨浪,他目光灼熱,眉頭緊鎖。夏油傑當然知道渡邊愛是故意給他看這些的,目的隻是為了能安撫情緒。可自己不是傻子,家人是否真的安全,還得要親自确認才好。
緊接着他一字一頓地說:“我看這隻是猴子們的怯懦行徑而已,到底誰最後能赢還不一定呢。您若是依舊支持他們,我想我們就不必再聊了。要感謝您告訴我有關家人們的消息,如果沒有其他的事,還是不叨擾了。”
有人曾經對她說過:即便是循循善誘,告訴人類幸福美滿的路在哪裡,他們依舊會一意孤行地執着自己,因為人們真正渴望的是不安中的激蕩,這一點誰都束手無策。隻記得言語間他嘴角泛起戲谑的笑容,仿佛看透塵世望向自己,渡邊愛認為那人似乎是找到了樂趣所在。
但她不一樣,有限的生命中她會努力得到自己想要的。她從不是孤身一人,闖入咒術界可不為了好玩,而是有人在等她回去,是有人在等她伸手,就像她承諾的“要救很多人”。
她看向欲要起身離開的夏油傑,松了口氣,摘下黑珍珠耳環,癱坐在沙發上,從身邊毯子底下抽出一大隻鲨魚抱枕按在腿上,手指揉搓着魚鳍。玩偶内部的棉絮都已結塊,外表還有褪色的迹象,看起來是跟在她身邊許久了。
“哎,你真不知道在術師眼皮底下維持山本未來的樣貌與咒力是多麼辛苦呢。但到頭來沒人考慮我的感受,還天天喊打喊殺意圖征服全世界。早知如此,我也不考慮那麼多想如何才能保全你的家人們了,你們想着急送死就去死吧。”
眼中緊盯着男人,他嘴唇微張,即使他沒有“六眼”看得清楚,但最起碼能辨識術師與非術師的區别。
不顧對方,渡邊愛張開臂膀,目光直視前面,俨然一副要殺要剮随便的豪放姿态。
“如假包換的渡邊愛就在你面前,所以要是現在就這麼離開,未免也太可惜了。傑,隻要動一根手指頭便能輕松殺死我,而且這裡沒有監視,沒有人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她拎着鲨魚背鳍讓它在空中舞動,“建議你從這裡飛到國會、最高法院、中央省廳附近下帳,趁着夜色轟轟烈烈地幹一票。我想就連你的摯友都不一定能快速反應過來吧。”
下一秒,夏油傑如虎豹撲食掐住渡邊愛的脖子,将她牢牢按在沙發上。他緊盯着女人黑黢黢的眼睛,似笑非笑的神情,呼吸着她身上的味道;手掌處是僵直緊繃的肌肉與因呼吸不暢引發的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