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啊啊!!!!賤人!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很聒噪的聲響,但是身邊的楊瓊和黛绛都沒反應,施黎娜不得已擡眼,看到一條極為憤怒的亡靈。
夏新珠死了,但是靈魂意外地還沒有消散,除了施黎娜和作為同類的城堡亡靈,沒人看得到她。
她罵罵咧咧,此前對身邊所有人都不甚在意的态度終于消失,無比破防,不敢相信自己已經死了。
她像是認定屠于曼害死了自己。
廢物。
施黎娜冷着眼揮了揮手,一條魂魄的痕迹也就這麼被抹去。
楊瓊繼續往下挖。
爆炸坑裡飛進來幾隻秃鹫,盤旋在海域地之間,地上都是屍體,屠于曼不在其中,她被埋在了蟲子的洞道裡。
她所在的位置不深,當時被爆炸沖擊飛出來了,大概隻在地下半米的位置。
屠于曼比呂卡和施黎娜被埋的位置更淺,但是不知道為什麼,身邊的廢墟被人反複地翻掘,屠于曼卻像是被完全忽略了一樣,像是一個用完即廢的炮彈碎片一樣,沒有被人撿起來。
就好像做了報廢處理,半個身體埋進土裡,整個身體被爆炸的餘韻烘得暖暖的,沒有呼吸和心跳。
被燒焦的頭發糊在流血流膿的皮膚上,雙目緊閉。
“不行,根本殺不死這些寄生獸!”黛绛臉色蒼白道。
楊瓊帶着玩家清理出了寄生獸附近的平地,地底五十米的位置。
蟲子的尾巴找到了,但是楊瓊的玩家天賦對它沒用。
其他人更是廢物,這麼多玩家,居然愣是沒有一個能傷害這些寄生獸的心髒的。
距離成功就差臨門一腳然而無法寸進的茫然讓她心煩,即使心煩,楊瓊的眼睛依然沒有一點感情。
她垂眼凝視昏迷的呂卡,機械手套扣住對方下巴時發出金屬摩擦聲,血痂簌簌落在殘破的防護服上:“玩家天賦枯竭?”
楊瓊的神色可怖,“要不再試試呢?”
呂卡嘲笑:“最後這點寄生獸都解決不了,一群廢物。”
楊瓊指節忽然發力,呂卡頸骨發出不堪重負的脆響。
呂卡一邊吐血一邊意識到自己現在也是個廢物,不知道想到了什麼,慘慘的笑了一下,血沫順着防護服裂口滲入地縫。
她對着楊瓊雙手一攤:“枯竭了就是枯竭了,你們能殺殺,不能殺,我們就都死在這裡好了。”
秃鹫群掠過時掀起腥風,某隻食腐鳥爪間墜下半片人皮。
秃鹫掠過被炸熟的人,隻挑蟲卵去啄。
屠于曼對周圍發生了什麼不得而知,她陷入了深深的昏迷。
嗒——嗒——嗒——
“玫瑰?!玫瑰!”
女巫的尖叫混着咳血聲,半是痛苦半是解脫,00号就是被這樣凄厲的聲音從死機中叫醒,從身邊其他玩家不虞和失望的表情中猜測出屠于曼沖刺通關副本失敗了。
【屠于曼!屠于曼!你快醒醒!】
月光透過海水照在廢墟上,空曠的地面傳來腳步聲,瑩白色的光點脫離瘋漲的海浪湧向爆炸坑,朝廢墟鑽去。
岑青第一個發現,瞪大眼睛推了推蘇艾因:“能量站!這個副本是——”
“是屠将軍葬身的副本!”
岑青猛然驚醒:“那個玩家,是屠于曼!”
“救人!!!”
岑青和蘇艾因并不知道楊瓊也在這個副本裡。
被廢墟掩蓋的楊瓊聽到了兩人的對話,獵奇瘋狂的笑容——屠邈的女兒,居然在這個副本裡!
【屠于曼,你快點醒啊!楊瓊要來殺你了!!!】
00号哭嚎着,沒有發現一些微弱的光點開始在屠于曼的身體邊上聚集。
‘别怕。’
沈元琅感覺自己可能是幻聽了,他怎麼好像聽到了屠邈的聲音?00号雖然沒見過屠邈,但是他的數據庫裡有屠邈的聲音模型。
‘别怕,孩子。’
【屠将軍?!】
‘是我。’
初代玩家裡的領導者,是整個人類的主心骨,00号終于冷靜下來,看到了屠于曼身邊的能量光點——供能站認可屠于曼了?
施黎娜盯着一個方向,眼睛發直。
屠于曼沒死,她看不到屠于曼,但是屠邈真的死了,施黎娜看到了這位初代玩家的亡靈。
即使是死亡的屠邈,力量也強大到了一種堪稱可怖的程度,施黎娜盯着她,像是站在恐怖的野獸身邊,身體僵直無法移動。
——一動就被會發現咬斷脖子的。
她已經很久沒有這麼恐懼過。
屠邈跪坐在地上,手裡虛虛環抱着什麼,像是抱着一個孩子。
施黎娜突然産生了一種恐怖的直覺——屠于曼在她懷裡。
不少寄生獸在屠于曼的背後發育完全了,幾十張嘴作為寄生物從她的背後冒出來,然而屠邈的手一貼上去,這些破殼的寄生獸像是經曆時光倒流一樣不斷萎縮直到變回蟲卵。
‘等副本結束,你帶她出去找影安,她的身上被寄生獸盛放了【惡意】,有些時候會收到蠱惑控制不好自己,你照顧好她。’
00号沒有想到屠邈甚至不把屠于曼就救醒,叮囑的話也是這麼簡短,【屠将軍——】
‘别怕,不會有事。’屠邈安撫地摸了摸沈元琅的頭,‘你做得很好。’
得益于玩家特殊的身體狀況,屠邈死的時候看起來不過三十餘歲,正是風華正茂的年紀。
施黎娜瞳孔地震,看着那隻強大的亡靈朝自己走來,她完全來不及反應,對方就已經到了自己身邊。
屠邈低下頭,盯着施黎娜看了很久,半晌才反應過來施黎娜被自己吓到了。
屠邈說:“抱歉,我忘記你能看到我,吓到你了。”
屠邈作為亡靈存在太久,除了施文心外,施黎娜是第二個能看到她的人。
她像是懷念一般:“你和你的媽媽長得很像。”
蘇艾因突然皺了下眉,一股難以言喻的直覺湧上心頭,她猛地回頭看到了施黎娜,她盯着虛空身體僵硬。
她在幹什麼?
施黎娜能看見亡靈,她是不是看到屠于曼的靈魂了?
施黎娜從來就是孤兒,聞言猛地擡頭:“你是誰?!”
屠邈笑了笑,沒有說自己的名字:“你可以叫我幹媽。”
屠邈說:“你的母親以前經常來這個副本看我,森林裡的樹屋裡有不少她的東西,可惜現在被海水淹了,如果你想要的話,我會把那些東西當成通關副本的獎勵給你。”
“你在和誰說話?”蘇艾因匆匆趕來,“是不是她?!”
屠邈見來人,突然一愣,蘇月尋和顧峙仁的孩子也在?
這是顧峙仁安排的?
施黎娜不清楚這個強悍的亡靈到底在胡言亂語些什麼,卻遲遲沒有拒絕,隻是道:“我們殺不死寄生獸。”
趕來的蘇艾因和岑青看不到屠邈的靈魂,隻看到施黎娜對着空氣喃喃自語,神色越發嚴肅。
“不用你們來。”屠邈伸手想要摸施黎娜的頭,被她警覺地歪頭躲過,她歎了口氣,沒有強求,換了個方向拍了拍蘇艾因的肩膀。
蘇艾因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物質同化讓她隐約感受到了屠邈,她瞪大眼睛,意識到這個人不是屠于曼。
這是一個很強大的存在。
感覺有點熟悉。
屠邈死亡的時候已經年過半百,盡管皮囊因為軀體更新而遲遲不變老,但心靈已經被副本磨砺得再難生出什麼情緒,然而此時面對着這些好友們留下來的孩子,卻流露出滿足和俏皮的意味。
屠于曼對着施黎娜說:“有人想殺死這隻寄生獸很久了,把機會讓給她們吧。”
來自屠邈的能量光點被屠于曼徹底吸收,屠邈消失了,就和她來的時候一樣無聲無息。
“是誰?”蘇艾因拉住施黎娜,不問個清楚誓不罷休。“你在和誰說話?”
施黎娜眼前突然一暗,但是并不在意,盯着蘇艾因,那個亡靈明顯認識自己的媽媽,也認識眼前人,所以她們之間是什麼關系?
“你說話!”蘇艾因見施黎娜麻木不仁的樣子捏拳想動手,卻被岑青攔下。
岑青皺眉:“你看,有人來了。”
女巫的破爛的裙擺拖在地上,佝偻的背脊上不見了壓着它的東西,重新直起來。
蟲巢崩塌的轟鳴驚醒了記憶。
母蟲的尾巴被埋在了地底,如果不毀掉它,死去的亡靈就無法安息。
S級副本莉莉絲的邀約,送走多少人類和玩家,現在,可以結束了。
她從袖口掏出一管亮晶晶的熒光物質,百年前,樹屋的主人為她留下了這個東西,讓她等一個可以毀掉城堡的人來。
現在城堡已經被毀了。
女巫不太記得自己的名字了,但是她記得百年前死去的每一個漁女小姐的名字。
“海倫!麗貝卡!多蘿西!”
“塔莎莉亞!”
“阿格尼斯!”
“......”
生而貧窮,難道就要被就要被踐踏嗎?!
19個從貧窮漁村被販賣來的漁女,遭受半人半寄生獸的禽獸慘絕人寰的虐殺。
被海風腐蝕的十字架像是恥辱柱,一天不殺了蟲子,她們就無法安眠。
該結束了。
特蕾莎的指尖在顫抖,那些被海風腌漬過的名字卻清晰如昨:
“凱瑟琳——”
“格特魯德!”
“麗貝卡!”
廢墟裡浮起白色的光點,每喊一個名字,女巫蒼老的臉便劃過一道淚水,眼裡燃燒仇恨的煙火。
最後的名字在喉間爆發:“莉莉絲!!!”
近百個名字一一喊出,被炸藥搗散的亡靈重聚,她們發間纏繞着漁網與珍珠,裙擺浸透血色月光,百道光束沖天而起,亡靈陣散開,海水灌入——
炸藥的硫磺味被海風揉碎。
那些東西摧毀不了她們。
罪惡不死,亡靈不散。
特蕾莎的指甲摳進掌心。将近百年前的一晚噩夢,她是唯一的幸存者。
她拔開藥劑的塞口,将她數百年的心血倒在腳下裸露的土地。
跨越百年的花盆碎片被她拾起,
“我——特蕾莎,以月相見證!以女巫之名!詛咒所有仇恨得以終結!詛咒所有罪惡在陽光下暴曬!詛咒我與我的姐妹,以亡靈之軀獻祭,将屠刀刺進蟲子的心髒!”
瓷片劃破喉管,鮮血濺出灑在地上亮晶晶的粘液上。
話音落下的一瞬間,空氣被撕扯。
亡靈們裹挾着鹹腥的複仇氣息,飛進地上那灘粘液裡,把透明的蟲液染成了紫紅色。
“詛咒所有黑暗曝于烈日!”
粘液開始蠕動,亡靈恐怖的複仇意願帶着它往地下鑽去,順着莉莉絲的殘餘的脈絡注入蟲子的心髒。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絕望的生者花了一百年才想出來解脫的辦法。
好在,成功了。
長達一百年的罪與恨,終于結束了。
海水倒退,廢墟之上,玫瑰園裡鮮花盛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