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到底哪裡得罪你了?我自認在合作關系裡我盡職盡責,對得起你花的每一分錢。我對汪奶奶也一樣,我問心無愧,反倒是你。”
沈唯清看着她,眼裡是饒有興趣的神采。
她一口氣講這麼多話可不常見。
“反倒是你,你對誰都挺友善的吧?為什麼這麼惡劣對我?”
向滿皺着眉,還是很不舒服,
“你瞧不起我。”
沈唯清覺得好笑。
“我瞧不起你什麼了?”
“就因為我從你身上賺了點錢。”
“扯淡,”沈唯清說,“那點錢扔了你看我在意嗎?别拿你的局限思維往我身上套。”
“那就是你以為我對汪奶奶圖謀不軌。”
“......你能圖老太太什麼?你有那本事嗎?”
向滿不說話了。
夜晚路邊,風刮得狠,可她執着仰頭與沈唯清對視,像是一根筋,今晚勢必要從沈唯清身上要出個答案來。
關于他的傲慢,關于他的咄咄逼人。
“鬥嘴,和你鬥嘴有意思,這個答案行不行?”
沈唯清擡手,溫熱手掌按在了向滿腦門上,隻一下,
“死心眼啊?你平時不和你朋友開玩笑嗎?”
她那張嘴也挺厲害,什麼時候吃過虧。沈唯清自認除了唇槍舌戰,他沒有給向滿任何偏見。
哦,笨除外。
她本來就不大聰明,這是事實,不是偏見。
“我不開玩笑。”向滿又重複了一遍,“而且我們也不是朋友。”
“你對朋友的定義是什麼?”
“平等的,和氣的,能自然相處,友好交流的。”
“我跟你的交流不友好?”
“不友好。”向滿終于說出口,“你很傲慢。”
“隻有你潛意識裡覺得自己居于低處,才會覺得我傲慢,這是你的問題,不是我的。”
向滿語氣忽然就淩厲起來:“我從來不覺得自己低于你。”
“是麼?”
真的是這樣嗎?
沈唯清靜靜看着她。
臭石頭,刺猬,鋒利的白紙。
他不知道向滿身上這些尖銳和剛硬到底是怎麼養出來的。
他想起家裡沒拼完的那套積木,中式古建築,無一處釘,全靠榫卯結構搭建而成,那是中國傳統技藝,牢固,踏實,能抵擋百年時光。
沈唯清的畢業設計也用到了榫卯,他做了一把宋代風格的圈椅,一百零三塊大小木料,嚴絲合縫,相互套嵌,連接處密不透風。
他與向滿對視,忽然就想到了這一茬。
他不知道向滿的縫隙在哪裡。
她抖着一身精神對付他,銅牆鐵壁。
“向滿,”他忽然笑了,“那你覺得我們能當朋友嗎?”
在向滿開口之前他又提醒她:“請你理智作答,畢竟我帶着誠意。”
“你缺朋友?”
“這和缺不缺有關系麼?有你汪奶奶在,以後我和你見面的次數不會少,你要繼續跟我當陌生人?”沈唯清說,“我不求關系密切,起碼你别身上紮着刺,像和我有多大仇一樣。”
“就這麼簡單。”他說。
......
向滿沒有幾個朋友,一匹孤狼,獨來獨往。
倒不是有多麼享受孤獨,隻是時間太昂貴了,不想花在社交上,新一年的伊始,竟然突然冒出來這麼多人要和她當朋友。
向滿定定看着沈唯清。
他身上有她永遠無法獲得的松弛感,那來源于對人生的輕松把控,他家境好學曆好,一切在他面前仿佛都遊刃有餘,這樣的人似乎永遠沒有艱難困苦,不會染風霜。
交朋友看氣場,有的人,見第一面就知道彼此不能同行。
但此刻沈唯清的眼神太真誠了。
也許是血液裡未散盡的酒精麻痹她的判斷能力。
向滿微抿唇,思索很久,對沈唯清說:“我交朋友要求對方态度端正。”
“我很端正。”
“不能言語中傷别人。”
“我同意。”
“我們是平等的。”
“當然。”
沈唯清看着她,這是今晚第二次提到平等,她好像格外在意,但他不懂。
“放心,你依舊可以賣我一些亂七八糟的藥和保健品,之前的合作依然可以繼續,你汪奶奶也需要你。”
“好。”
向滿說。
沈唯清笑了。
他不常對她笑,所以此刻的向滿沒有看懂他嘴角彎起的弧度裡是何含義。
是得逞,或是其他。
“行,走吧。”
“等等,我再站一會兒,”向滿仰頭,深深呼吸,“我怕上車我還想吐,你身上煙味太重了。”
“?”
沈唯清低頭看自己,他從來不是個煙鬼,是沾染上的。
你好意思說我?你一身酸臭酒氣,像剛從水溝裡撈上來。
這句話,沈唯清沒有說出口。
要維護這段來之不易的“友誼”。
他默默站在了另一側,逆着風向,遠離向滿幾步,讓風把自己身上煙味吹幹淨,然後又去車上,把車門大開,散一散車裡味道。
向滿還站在那盞路燈下。
她被路燈上貼着的租房小廣告吸引,仰頭,歪着腦袋看得認真。零散光線降落在她濕潤的眼睛裡,細碎微閃。
沈唯清想起剛剛在心裡冒了頭、又迅速消弭的詞,用來形容此這一瞬的向滿很合适。
柔軟。
她其實也有偶爾的柔軟。
因為轉瞬即逝,所以格外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