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年的。”向滿往汪奶奶碗裡夾肉,自己撈了塊豆腐。
“那沈唯清比你大兩歲,你倆還真挺像兄妹的,我隻有沈唯清媽媽一個孩子,沈唯清也是獨苗,要是家裡多幾個孩子,就能更熱鬧了。”
老人家上了年紀,都喜歡熱鬧。
“在質不在量,生那麼多幹什麼?況且獨苗也不見得多好。”沈唯清連自己也一起罵進去了,問外婆,“我媽呢?大過節的不回來?混什麼呢?”
“昨天來過啦!她今天和她學生們出去聚餐......小滿,你吃肉。”
向滿答完問題就一直沉默,不屬于她的話題她不發一言,隻低頭吃飯,她吃飯教養真好,醬料碗的邊緣竟然是幹幹淨淨的,筷子握得很遠,卻隻夾自己最眼前的。
“你倆各自拿點水果回去,買那麼多我又吃不完。”老太太問向滿,“今晚不和朋友一起出去聚一聚嗎?你們年輕人不是都講究跨年夜。”
“她睡的早,十一點前睡覺。”沈唯清不鹹不淡地。
向滿擡頭看他一眼。
鍋子熱氣騰騰,還有葡萄酒的加成,她毛衣裡面的打底衫被汗水濡到微潮,額角也泛了汗光,但沈唯清卻是依舊清清爽爽的,襯衫挽到小臂,兩條長腿敞開,一派落拓閑适。他沒怎麼吃,時不時看看手機。
向滿視線從他寬平肩膀向後延伸,看到他挂在牆上的淺色大衣,心想這人的感冒好得還挺快。
“今天公交人肯定多,沈唯清,你一會兒送送小滿。”
“開車更堵,”沈唯清笑說,“不滿您說,我都想把車撂這兒,坐地鐵回去了。”
向滿适時插話:“不用了,汪奶奶,我一會兒還要去超市,買點東西晚上回去和室友一起吃。”
她接上了沈唯清的那句:“外面人太多了,我熬不了夜。”
從胡同口出來時,天已經擦黑,路上車流逐漸擁擠,燈帶流淌。
沈唯清到底還是喊住了向滿:“用不用我送?”
“不用了。”向滿縮着肩膀,她酒量不錯,臉上沒有一點酒意,将圍巾系緊了,聲音甕在裡面:“不麻煩你,謝謝。”
“大過節的,你還喝了酒,智商再降一檔,走丢了我沒法跟老太太交代。”沈唯清給她來開副駕門,“上車。”
“我說了不用。”向滿扭頭便走。
“......”沈唯清把車門帶上,砰一聲,“我還怕你蹭我一車羊肉味兒呢。”
不識好歹。
沈唯清回到車裡,不急着發動車子,先給易喬回消息。
易喬給他打了很多電話,約他今晚夜宵局。他的一位朋友酒吧剛營業,又逢雙旦,要易喬捧場,朋友圈有重合,對方一聽說沈唯清在北京,就要易喬拉上沈唯清一起。
“知道你怕吵,是清吧,很安靜,而且剛開張嘛,裝潢花了大價錢,據說酒櫃都是在國外定制的,麻煩沈大設計師鑒賞鑒賞。”易喬說。
沈唯清不想去,他此刻隻想回家打開音響,開一罐冰蘇打水,席地而坐,把那宏大的積木拼完。獨處閑暇實在太難得了,給誰都不劃算。
誰知易喬的電話剛接通,車窗外卻有兩聲清脆叩響。
如果他沒記錯,這是向滿第二次敲他車窗,愈發熟練。
她是走出去幾步了,又退了回來,就為了再怼他一句:“沈唯清,我知道你看不上我,我也很煩你,所以拜托你,饒饒人,不要再嘴欠了。”
“答應你的事我會繼續辦,但我們不在汪奶奶面前時完全可以當陌生人,可以嗎?”
易喬的聲音從聽筒裡傳出來:“誰?誰在說話?”
沈唯清沒好氣挂斷,他看向向滿,看她被圍巾帽子遮擋、隻堪堪露出的那雙眼,眼角鈍圓,眸子卻明亮。
“大過節的,你有病啊?”
“對,我有病,你也病得不輕。”向滿說,“沒人跟你說過你有硬傷嗎?”
“?”
“好好一副皮囊,偏偏長了一張嘴。”
說完扭頭,走了。
沈唯清在車裡坐着,一時不知道該生氣還是該笑。
......向滿承認他有一副不錯的長相,這算是一種肯定?
易喬的長語音發過來:“沈唯清,你現在是自己做品牌,那就是做生意了,别拿你那套藝術家的清高出來好不好?你不接觸人,誰買你賬?”
“老子缺你那點人脈?”沈唯清帶着氣啟動車,在北京這幾個月,徹底被易喬的北京話同化了:“少他媽陰陽我,滾蛋。”
“......話都說出去了。就在亮馬橋,你家樓下,特近。”易喬說,“就來坐坐呗。哎不是,你有點人情味行不行?”
沈唯清還想罵人,這會兒一點回家搭積木的閑情逸緻都沒有了。
他被向滿氣得不輕。
“......地址發我。”
“好嘞。”
他把車開出去,看見在胡同口水果店挑水果的向滿。
她拒絕老太太的水果,卻被十五塊一小盆的小草莓,四塊九毛九一斤的砂糖橘所吸引。
穿着大棉襖的老闆在吆喝,口中冒出霧氣,向滿一手拎着塑料口袋,一手在橘子堆裡翻翻撿撿,路燈散發橙黃色的朦胧光線,被她的黑色羽絨服盡數吸斂,她擠在人群裡,實在是最不起眼的一個。
為生計奔波一整年,隻待逢年過節犒賞自己,大家都如此。
尋常的日子,尋常的人生,追點凡間俗夢。
一年又一年。
沈唯清不知怎麼,偏能一眼捕到向滿。
她俯身挑水果,那認真程度像是在挑什麼珠寶首飾。微彎的背脊卻像一把鈎子,把他目光鈎了過去。
易喬說他該有點人情味。
什麼是人情味?
水果店前擁擠,光線和人聲交雜,混着大喇叭裡的叫賣聲。歸家行人步履匆匆,向滿在其中停駐片刻,然後拎着橘子和草莓,影子快速沒入奔湧人群。
沈唯清收回目光,把車駛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