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辦。”沈唯清冷冷甩了一句。
“我們藥店有會員積分系統,全市十二家店通用的,每月十二号會員日,消費滿三百元可以換二十個雞蛋,年底會員抽獎,最高獎是有蘋果手機和平闆。”
“不用。”
“我建議您辦一個,您是住這附近吧?我們每個月還有積分兌好禮,禮品每月更新,有泡腳包、洗腳盆、消毒濕巾、防脫洗發水......”
向滿充耳不聞沈唯清的拒絕,也假裝沒聽懂他言語裡的不耐煩,幹瘦的手搭在會員禮品架上,
“我給您看看這個月的獎品吧,有維C含片,還有......”
......還有安全套。
好品牌,超值大包裝。
沈唯清覺得自己下一秒就要罵人了:“我不用這個。”
然後他就發覺那店員的目光如有實質地投射過來,在他和易喬身上來回逡巡了一圈。
兩個姿态很好的年輕男人,氣質上佳,打扮考究,站在一處,很養眼。
向滿點點頭,一副了然的模樣。
她許是終于瞧出男人臉上的不耐快要爆發,終于斂了聲:“您怎麼支付?”
......
沈唯清出了藥店門就低低罵了句,傻b。
易喬倒是哈哈笑說:“這年頭,哪一行的銷售都不容易啊。”
同樣的對話還發生在藥店裡。
姜晨喝了一口涼水,口幹舌燥終于得以緩解,她為了教會那大爺使用會員小程序,嗓子都快喊啞了,腦袋靠在向滿的肩膀上歎氣:“小滿姐,好難啊。”
除了銷售額,總公司還給她們下任務,這個月要拓新,每個人要拉120個新會員,向滿不是沒看出剛剛那人不高興了,可她沒辦法,年輕男顧客往往要面子,你說了,他們就不好意思拒絕,而且不願意過多糾纏,是最容易推銷的對象。
隻是剛剛那人空有一副和善體面的好皮囊,不然這新會員也能拿下了。
下午兩點,已經到了下班時間。
第一個換好衣服按打卡機的是孫霖,她一整個上午都在寫那個盤貨表,兩頁紙,拖了好幾天,一個顧客也不接待,她按下指紋,瞥了向滿和姜晨一眼,哼笑着:“那麼拼幹什麼?賺這三瓜倆棗,命都給出去得了?”
待她走出藥店門,姜晨趴在向滿耳邊小聲說:“這幾天别惹她,她好像要離職了,所以擺爛。”
向滿點點頭,表示理解。
-
沈唯清穿過胡同,找到外婆家,卻發現門鎖着,打了電話過去才得知,今天十五,老太太去法源寺了,一會兒才能回來。
易喬不樂意了:“得,想蹭個炸醬面也沒有,算了,我撤了。”
等易喬走了,沈唯清探手一夠,在門梁上摸,果然摸到把鑰匙,老太太把備用鑰匙擱在門梁上的習慣還沒變,他直接開門進屋,總共二十幾平的面積,屋裡陳設都沒變,牆上的老照片,還有桌上的鐵皮餅幹罐子,隻是空氣裡難掩滞澀的氣味,老人獨居,難免的。
沈唯清再一次打定主意,這回不管老太太怎麼拒絕,一定得把人接到上海去,該看病看病,該養老養老,不能讓這老太太這麼倔了。
正想着,手機響了。
外婆的電話,她告訴沈唯清:“知道你小兔崽子肯定自己進屋了,我得買點菜再回去,一會兒家裡有客人,你幫我接待一下。”
沈唯清坐在沙發上,沙發座都舊到沒棉花了,又硬又硌:“您還有客人呐?誰?”
“一個按摩師,按摩手藝可好了,偶爾過來幫我按按腿。”
老太太糖尿病多年,腿腫得難受。
沈唯清手肘撐着膝蓋,又嚴肅起來:“專業的嗎?哪找的?這能瞎按嗎?要找也得找個靠譜的。我幫您聯系一個。”
“不用不用,”外婆說,“我馬上到家,人家應該一會兒就到了,你給人家倒點水,冰箱裡有水果,你也洗洗。”
“......”
就這麼巧,沈唯清挂了電話,剛站起身,門就被叩響了。
他去開門,風衣衣擺掃到了門口的塑料珠簾。
褪色的塑料珠之外,是剛剛才見過的那張臉。
“你好。”向滿顯然也有些意外,但她五官清淡,内雙,眼形微圓,這樣的長相最能隐藏情緒,比如此刻,她看向沈唯清的眼神僅有一瞬愕然,馬上匿去了。
又恢複了那副不悲不喜的模樣。
她在藥店給他推銷創可貼的時候也如此,機械念詞,心像是飄在九霄雲外。
沈唯清個子高,頭頂到門框,微微颔首,看着向滿:“......你給老太太按摩?”
“對。”
“你會?”
“會。”
離了銷售櫃台,她惜字如金。
從這個角度,沈唯清能看到她身後不遠處,胡同口的那棵大柳樹。
北京真是一座特别的城市。
樹木都和建築一樣,浸染了四九城的方正,棵棵昂揚,就連柳樹都是有筋骨的,枝條有力,不比上海街巷邊梧桐那樣婆娑溫柔,連漫天飛舞的柳樹毛子都是無差别攻擊,公平地侵占人的呼吸道。
沈唯清忍住咳嗽,眯了眯眼睛,與仰着頭的向滿對視。
真要命。
他才到這一天,就讨厭上這座城市了。從樹,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