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身下榻,又聞到熏香味,尋着氣味看向榻邊桌案上的熏香,蹲下湊近一聞,頓時了然,想必就是這熏香将他迷暈了,這才導緻他的裝暈變成了真暈。
沈韫未能起身,也來不及觀察周遭布局,隻是在聽見開門聲的那刻警惕地看向屏風,不一會兒屏風後出現兩個人影,繼而是門被關上的聲音。
他随手端起桌上茶壺,打開香爐蓋子就将水澆進去,将最後一點未燃盡的熏香澆滅。
也不知那人一夜究竟添了多少次香,叫這香燃到了天明都還未燃盡。
屏風後的人也是在這時走到他跟前的,自然,瞧見的就是他還未起身,手中端着茶壺的樣子。
意料之外的,來人并未對此舉做出評價,隻是輕笑了一聲,上前幾步。
沈韫沒擡頭,但他看到了來人的裙擺,那顯然是女子衣裙。不待他擡頭,來人蹲下,撫過他掩面的長發。
沈韫聞到一股熟悉的香料味,這味道他曾在京都城中聞到過。
“沈少傅怎這般狼狽,面容如此憔悴,緣何下榻不穿鞋?”那人回頭看向跟着的人,“江邵,你怎麼辦事的,竟也不為少傅備雙新鞋,還有衣物,怎可叫少傅還穿着這身沾了灰的衣裳。”
“回禀娘娘,昨夜抵達已過醜正,尋不到還開門的布莊。”
沈韫這才擡頭,粗看之下隻覺面前之人有些眼生,細想才發現多年前應當是見過的,在他與蕭茗出城前往京都那日。
這分明就是蕭茗的母妃,淑妃娘娘。
若沒記錯的話,淑妃名喚李昭華,乃禦史大夫李若成親妹。
再一擡頭,瞧見淑妃口中的江邵,他才想起昨夜為何會覺得來救自己的那人眼熟,他不是眼熟江邵,他隻是想到了江攬明。
這分明就是江攬明的胞弟。
時至此刻,沈韫才終于反應過來,江攬明哪裡是投靠七皇子,江氏哪裡是對沈氏背信棄義,從始至終,江氏就一直是同李氏站在一道的,所有人都被李氏算計了去。
早年間李江二氏就交好,蕭茗被附以質子身份時江氏就在朝堂上表示此舉不妥,多番為九皇子說話,也因此被太子和七皇子的人排擠過很長一段時間。
在蕭茗離開長陽後,所有人都以為江景程因被排擠一事與李氏決裂,漸漸失了來往,甚至多次在朝堂上與李若成對着幹。
殊不知,這根本就是為了迷惑衆人,叫衆人放松警惕,好将自己的人安插到敵方隊伍中。
江攬明就是如此。
掩去面上閃過的疑惑,沈韫聽着面前二人的對話,也不戳穿淑妃那關切話語下的真實目的,隻是如此瞧着,卻發現從面前人的言行舉止中瞧不出半點蕭茗像的地方。
他忽然就明白了,為何淑妃會隐瞞懷有身孕一事。蕭茗不像她,沒有她的算計,得不到皇帝的賞識,怕是也很難再養出争權奪勢的性子。除了重新培養一個新的奪權皇子,再無他法,畢竟蕭茗連個傀儡皇子都當不了。
“沈少傅?”像是察覺到沈韫心思沒有全然跟上,淑妃以手背撫上他的額頭,又在他看向自己的那刻将手收回,莞爾一笑,“不曾有熱,想來是方睡醒,還未回神?”
沈韫能如何,自然是順着台階而下,看看她究竟想做什麼。既然昨夜放火燒府院将他劫出來的是淑妃,那就意味着太子消息還是不夠靈通,甚至可能因此莫名為淑妃背上罪責,連帶着來鬧事的張文邺。
隻是他二人同是替淑妃背罪責,卻有些不同,太子的責在暗處,隻将懷疑的矛頭引了去,而張文邺則是因為白日大鬧府院,将明着的罪引了去。加之張文邺有入府砍傷趙赫的先例,懷疑他也是情理之中。
“有勞淑妃娘娘記挂,微臣無礙,隻是方睡醒,不大清醒罷了。”沈韫面色自然,借着蹲着的動作跪下,朝面前人叩謝,“多謝娘娘搭救之恩,讓微臣得以脫離苦海,從府院走出。”
大抵沒料到沈韫會跪謝,淑妃當即擡手将人扶起,語氣聽着親切得緊:“少傅莫要在意,不過舉手之勞罷了。”
似乎是見淑妃一人不好扶,一直站在身後的江邵也上前幫着攙起沈韫。
“茗兒自打回宮後就一直在本宮耳邊念叨着少傅這些年待他的好,說少傅甯可自己受苦也見不得他吃半點虧,要本宮來日好好替他報答少傅。”淑妃面上依舊一副溫柔親切模樣,“如今得知少傅受難,本宮自當竭盡全力救助一二,這算不了什麼的。”
倒是個會試探的,沈韫腹诽,他還沒來得及問,隻一句“脫離苦海”,對方就順勢說出“救助”二字,顯然已經默認他就是被趙赫關起來的,至于為什麼會被關,需要他自己交代,而她為什麼會知道他被關押,自然也需要他自己去問。
而是否詢問,怎麼詢問,就成了淑妃依此推斷他如今立場的判定标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