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馬終是良馬,腳程都比預想中來得快,日夜兼程不過半月時間,沈韫就被七皇子等人秘密帶回了長陽。
也正是因為如今身在長陽,身旁無人,文台剿匪一事最終如何,江攬明是否螳螂捕蟬抓了成楓,周順平是否成功安撫百姓,蕭稹如今将文台兵匪處理得如何,開道一事是否順利,他通通不得而知,唯一能勉強詐出來的,大概就是七皇子将埋伏在碼頭的兵撤了。
是日端午,趙氏外宅後院。
雖說是意料之中,可真面臨這般處境時,沈韫多少還是有些不忿,那種不忿之氣面上瞧不出,全在心裡,以至于他看着桌案上的茶水與糕點都沒了胃口。
自打他被七皇子帶回長陽後,就一直被關在這座外宅後院内,甚至連前廳都沒去過,日日夜夜都有數十侍衛把守,至今已有七日。那些侍衛他在第一日就瞧過了,皆是練家子,以他一人之力很難逃脫。
沈韫坐在亭中,環視一圈周圍,玄衣侍衛看也不看他,可那其中的警惕卻是不難看出。
他曲臂搭在石桌上撐着自己的腦袋,忽然有些頭疼,覺得這段時日實在将自己逼得太緊了。他回城時被七皇子與趙赫交替試探口風試探了一路,回城後又被關在此處,日夜有人巡邏看守,加之習慣了身邊有人,如今獨自卧榻反倒睡不着,精神都差了不少。
可歸根結底,他還是有些憂心文台的事情,也不知那日剿匪結果如何,蕭玧懷如何。思忖許久,他最終還是覺得,江氏這個賬,早晚得同他們算清楚。
如此想着,沈韫餘光瞥見亭外的侍衛動了,回頭一看,果真,又一設陷阱之人自廊道一側緩緩走來。
趙赫兩步并一步行至亭中,面上瞧着欣喜過了頭,又露出那副纨绔樣,一把将食盒放至桌上,卻也不坐,隻是垂目睥睨坐着的人:“今日端午,殿下念及少傅一人在府院落寞,特意命我送這粽子來。他本是要親自來的,奈何宮宴脫不開身。”
沈韫垂目一看,對粽子半點興趣也沒,可也沒将視線移開,順勢問:“以往也不見端午辦宮宴,今日這宴,莫不是朝廷有什麼好事發生?”
趙赫顯然就等着對方問這話,見其不開食盒,一反常态地替其打開,取出裡面還熱乎的包裹嚴實的粽子,語氣意味不明:“朝廷如今還能有什麼好事,少傅莫不是忘了一月前文台發生的事情?”
在趙赫看不見的地方,沈韫輕蹙眉眼,方舒展開就見那食盒最底下放着一封信件,信封無字,他卻猜那是七皇子親筆所書。
“邺州刺史來報,以文台、豐城為主的四城海匪盡數剿滅,安常大将軍領兵有功,林策協助剿匪将功補過,免了他此前禦前失禮的罪責。”趙赫将食盒底部的信件遞給沈韫,嘴角微揚,“此外,朝廷調整了邺徭二州的賦稅,念及開道期間商戶難行,特準此期間内降低兩地賦稅,減輕百姓負擔。”
沈韫接過信件,二人皆知此話意味着什麼。想必皇帝已然知曉文台坊間流傳的歌謠,甚至可能不止文台,凡存海匪之地皆有流傳。
“若不出意外,文書三日内就能自長陽發出。”趙赫看着此刻正在看信的沈韫,揶揄道,“沈少傅好手段,懂得打蛇打七寸,也能精準把握住下手的力道。幾首坊間歌謠就讓陛下下不來台,使他不得不讓步。”
沈韫擡眼看對方,他可不認為是一開始的那幾句碎語就引得皇帝做出暫時調整賦稅的事情來,想必是在他離開後,蕭稹又做了什麼别的事情,這才将皇帝逼得不得不下放文書。
而既是因開道耽誤商戶,調整邺州賦稅,那同樣在開道的徭州又豈能畸重畸輕,自是兩地同時調整,讓徭州百姓也得利。
沈韫将信重新折起,信确實是蕭傳寫的,可所言内容不過是以請教他下一步該如何做為由,試探此事是否與他有關,再之後就是假模假式的關切。
沈韫将折好的信紙随手丢回食盒内,漫不經心道:“趙公子這話說得未免有失偏頗,且不說陛下豈會在意區區幾首來曆不明的歌謠,縱使真是因這東西改的賦稅标準,也該将這話朝林柏元說去。此事是他做的,與我何幹?”
趙赫倒是意外面前人這般推脫罪責的說辭,怔了一瞬才反應過來,故意道:“少傅何必試探,陛下沒有下旨将林氏兩位召回,就意味着他二人此刻仍是安全。隻要他們不與江攬明搶開道的功勞,不擅自擁兵,陛下就不會對他們怎樣,即便有,殿下也會竭力保下他二人。”
沈韫可不信,反問:“哪怕江林二氏有怨,殿下也選擇保林氏?”
“此話何解?”趙赫明知故問。
沈韫嗤笑一聲,仰頭看着趙赫:“趙公子這時明知故問又有何用。我不見了,最先猜到其中緣由的隻會是林大将軍,畢竟他久居長陽,這些時日朝中所發生的事情他一清二楚。當初江二公子能順利進入軍營,說到底還是因江氏那時與沈氏有往來。可如今江氏倒戈,林大将軍又豈會坐視不管?”
“沈少傅倒是對自己看重得很。”趙赫譏道。
沈韫搖搖頭,神情瞧着遊刃有餘:“趙公子此言差矣,看重我的并非我自己,而是七殿下與太子。太子看似想殺我,實則隻是想拉攏沈氏與林氏的勢力,如今說不準還有南安的勢力。而七殿下,嘴上說着将我安置在此處保護,派人打發汋清的婚事,甚至将汋清接到七皇子妃身邊,實則不過以我為籌碼尋沈林二氏的助力。”
趙赫絲毫不意外對方會說這話,卻還是維持面上的體面:“少傅未免将事情想得太遭了些,殿下也是為了你的性命着想,畢竟殿下如今可是頂着抗旨欺君的罪名将你養在此處,若是被發現了,後果不堪設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