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月懸,更深露重。但奉元街的喧鬧正值鼎盛。
作為虞朝皇商的盤踞地,奉元街也成了整個上京城唯一一條無需宵禁的長街,鎏金玉瓦荒唐迷人,晝夜不分,燈火通明。
但同時也是一個紀度不嚴,皇權當道的不法地。
隻要金銀足數,就沒有在奉元街辦不到的事。最适合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勾當暗自蔓延。
李相宜裹了衣袍悄聲進了醉人樓,二樓雅間落座褪去衣袍含笑招呼着:“倒是沒想到你回來的這般快。”
“下官回來晚了,”紀軟行禮,擔憂的看着她“那永恩長公主她……”
李相宜将他扶起:“還好,我如今不是禦史台長官,不必拜我。”
“女君此話,阿軟可不敢接,官場沉浮,大起大落又算得了什麼?”紀軟和祁少師再拜。
李相宜輕歎一聲再次将兩人扶起:“快起來,天色将變,上京的天也要變了,我尋你們來有要事不必拘泥于這些虛禮。”
祁少師行至門前再三确認安全,又招呼着小二上茶把人支開。
三人落座。
“今日相聚,一則為了探人心,眼下結果了然,實則與我所料出入不大。還有一人……”
李相宜看着右手側空着的位子,眸色深了些,若有所思的默了默。
祁少師心下了然低聲道:“裴顔……竟然會是他?”
紀軟蹙眉怒意上臉,“呵,平日裡可不屬他最殷勤,如今還未大難臨頭他卻倉皇逃奔了。”
祁少師暗暗碰了他一下,反應過來瞧見李相宜不說話以為她是心傷黯然于是趕忙道:“對了,女君囑咐我辦的事,可還記得?”
李相宜果然被他引回飄緒,“什麼?你尋到了玉先生?”
“玉先生?”祁少師稍顯喜色:“可是青龍榜上的玉徊先生?”
“對,不過玉先生已然離世,隻見到了玉先生的獨子。”
“原來如此,難怪這麼些年沒有消息。”李相宜感慨:“大賢離世着實是朝廷的損失。”
“不過,玉先生的獨子正要秋闱趕考。”
李相宜點頭:“少師,你多留意一下,玉先生曾樹敵不少,莫要讓有心之人暗地玩手段。”
“是。”
“我此番貶至鴻胪,下面有多少人看笑話我心裡有數,今日裴顔三人不曾前來,明日他們便有立場為難你們。他們或是被尚書左丞鄭會勸攏入門下,抑或是投入了新上任的禦史中丞門下。鄭會勸立場明确,但那風盡息是敵是友還未可知,你們還需小心。”
“不管如何,都是他揭發了女君父親才緻使這些災禍的發生,我們也隻能是敵了。”
“無妨,”李相宜毫不在意,本就沒打算揭過,“你們不必理會他,交給我就好。”
房門被敲開,小二手端托盤穩穩停住躬身上茶:“采于廣宣四十二年處暑的金鑲玉,三位慢用。”
“秋茶啊,倒是稀罕。”
“是,所剩不多,知道清規先生喜歡秋茶,特意為您留着呢。”
“有勞了,代我謝過你家掌櫃。”
小二應聲而去,将門重新帶上。
“秋茶,産于春夏之間,秋高氣爽,有利于茶葉芳香的合成與累積,不過經春夏二季沉澱,滋味和香氣卻略顯平和了。倒是不知女君喜愛這一季節的陳茶。”
李相宜輕笑一聲為祁少師遞上一盞,“茶若如人,溫和處世,暗藏風味,倒顯大智若愚之色。不過也是各花入各眼。”
“女君也知道,我不是什麼細緻人,我喝茶不挑的,它們在我嘴中總是一個味道。”紀軟嬉笑着自嘲一番。
李相宜輕笑。
祁少師輕嗅過後抿了一口道:“屬下素喜冬茶,冬茶滋味醇厚香氣較為濃烈。而今品這一味秋茶倒是另有一番淡美。”
李相宜勾唇輕笑,眉眼稍彎,動作輕柔的為紀軟續上茶:“好,下次便嘗嘗少師的冬茶。”
“一定。”
祁少師想起來什麼似的:“不過這位新上任的禦史中丞卻是一位茶道行家。”
紀軟冷哼,這位禦史中丞聲名在外想不知道都難,“像他這種附庸風雅的人,整日泡在茶裡可不是行家嗎。他與那鎮北王世子一個附庸風雅,一個荒唐風流,再加上那嬌縱跋扈的羲王。幾個人整日窩在千金亭,吟詩弄詞滿目荒唐。”
李相宜隻笑笑:“這話不許再說了,這幾位做事倒也不算出格,沒必要招惹。”
紀軟無奈稱是。
“還有,多加提防着些鄭勸會和中書舍人儲延。他們二人素來與我不和又值我貶官鴻胪不日将要随使團赴淵,他們定會尋你們麻煩。萬事小心。”
紀軟點頭,猶豫片刻還是出言詢問:“女君,您與楚王之間……”
楚王雲募,林府出事的時候她不過剛存記憶,這麼多年過去了連那些所謂的親人她都沒什麼映像了,而這個近幾日才被提起的名字,也隻存在于回憶中模糊的不像樣了,早就形同陌路了。
李相宜垂眸,飲下一口茶:“往事如鴉雀盡散,了無可念形同陌路罷了,即便他現下站在我面前我亦認不出來。”
李相宜苦笑亦玩笑道:“遑論感情了,你們想必也聽說了昨日的那場鬧劇了。”
紀軟輕聲肯定:“初聽隻覺震驚,天子腳下如此行徑,狂悖嚣張啊。
這種事屬下外巡時也見識過不少,萬沒料到這永恩長公主竟也會明目張膽的仗勢欺人。”
李相宜卻笑他傻:“在這座上京城裡最不缺的便是富貴和權勢,天子門生又如何,怎麼會及得上皇族尊貴。
若認不清這個現實,如何在這上京紮根呢。”
“普天之下,九州之中,獨獨上京城可稱得上天下第一城。
為何這裡如此黑暗還有這麼人前仆後繼的要往裡面紮?
上京城所得分毫,便可在除此以外天下任何角落吃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