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連綿不斷的下了一整夜,直到五更雨勢漸小,秋風卻在嚣張的咆哮,吹醒了廊下淺眠的李相宜。
李相宜輕揉指尖,挑起已然染血的官袍丢在火盆裡徹底燒個幹淨。
拿起一旁案幾上的藥膏,半褪衣衫給膝蓋上藥。
四下寂靜,唯有檐下落雨聲和火盆裡的官服提醒着她昨日發生過的鬧劇。
鴻胪禮賓院副使……脫離中樞正七品上,不過半日光景她的仕途就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李相宜淡然無意,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生身父親死在自己面前,卻也沒帶給她負面情緒,他的确有錯罪該如此,她身為朝廷官員便該如此。再者,她三歲就與這些所謂的親人分離,着實沒有感情可言。
若說情緒波動,也就是那位素卿公子了,竟然算計到她頭上了,怕是想以此為契機邁入廟堂。看來這上京城的這些個纨绔,個個都在藏拙,那如今露出了些許真面目,這上京可就要熱鬧了。
擡頭望去,東方未晞,正是朝臣上朝之時,而她如今不過是個七品鴻胪副使,是萬萬夠不到金銮殿的。
“女君,宮令府來人了。”爾純輕喚一聲。
李相宜回神過來:“快請。”
待李相宜理好衣衫爾純也把人帶到了。
“小人見過李副使。”
“古南?是你啊。”
古南應聲答道:“是,丞相吩咐小人給您調換腰牌官印,也給副使您帶句話。”
李相宜點頭,終是有些愧疚:“師兄他說什麼了。”
“這宅子相爺已經從朝廷買下,您安心住着便是,他如今不方便來瞧您,讓您保重身體,這幾日便算休沐,鴻胪寺那邊不着急上任。”
李相宜點頭,她便料到師兄會如此,可這麼一來,她也隻會愧疚更甚,她的身世不曾告訴過師兄如今事發還為她奔波。
“爾純,你帶古南去書房取官印符文。”
“是。”
“小人告退。”
雨後新晴,李相宜裹了件外袍套了馬車正欲前往公台将事物與新上任的禦史中丞交接一下,也有個善始善終。
公台名義上與隐宗和宮令府同樣隸屬雲上府由君王直接管理,然而皇帝不關心政事放權給雲上府掌事和丞相,嚴格來說就是丞相的一言堂。
李相宜剛進雲上府,便引起所有人的紛紛議論。
“這不是那個弑父欺君的亂臣賊子嗎,怎竟然還有臉到公台去?”
“人家畢竟是丞相是師妹嗎,當然有恃無恐。”
“聽說已經被調離中樞了。”
“是啊,做了個鴻胪禮賓副使。”
“沒想到她竟然是林現文的女兒,她若是就此銷聲匿迹便也罷了,竟然還敢入仕朝廷,就憑仗着是單懷老山主的弟子,她也真是野心不小,安心做那名滿天下的才女不好嗎?”
“誰說不是呢,如今落得個冷血無情的名号,還鬧的滿城風雨,今後的路不會好走了。”
李相宜便是這樣聽着他們的議論聲走進了公台。
親近的同僚斷然也不會做那落井下石的勾當,與她打過招呼關切兩句便又投身政事中。
“新上任的禦史中丞正在丞相那裡。”
“多謝。”道過謝李相宜直奔禦行公署去。
禦史中丞乃禦史台長官,然卻因為她先前一直助力于師兄的變法為了方便就将官署安置在了公台。
她走到哪,即便别人不出聲那視線也都有意無意的追随着她,這消息就像長了腿一樣,一夜間就傳遍了上京城。
李相宜熟門熟路的進了禦行的辦公處,好在師兄這也放了近來她跟的案宗。
“素卿公子?”李相宜詫異的看着占了禦行位子悠哉看書的風盡息。
風盡息歪頭看她:“啊,李大人,你來了。”
風盡息站起身來,一身東方亮輕薄衣裳在浩浩棕色古籍前惹眼的很。
瞧見他,李相宜登時神色變了變,而後意識到自己情緒外露就立即習慣性的斂去一切會讓人看出來的情緒。
風盡息自然察覺到了她的情緒變化,好似看透了卻故作不解的皺起眉來:“清規先生對在下似乎有些不滿啊。”
李相宜訝異擡頭,而後揚起笑容:“素卿公子實在多慮了,我與公子從前并無過節何來的不滿呢?”
兩個人此時就是在切磋心理功夫,都想試探對方的底線。
“哦?并無過節的意思是,對于我揭發你父親違旨入京,而導緻了你被貶官、父親離世這一系列的悲劇,卻絲毫沒有怨恨?”
李相宜眸光一沉,卻還是揚起笑容來:“素卿公子為國立功,我哪來的道理去怨恨你呢?”
“可那畢竟是你的生身父親,清規先生就這麼盡忠職守嗎?”
“當然,他有罪,饒不得。”李相宜繃緊了心弦去應對他。
風盡息捕捉到了她眸中一閃而過的憎色,淺笑道:“是嗎?清規先生可知,風某人最善洞察美人心。”
風盡息靠近李相宜盯着她的眼睛含笑道:“我猜,你剛才想的是……”
風盡息故作停頓,皺眉審視着她的一颦一動。
李相宜面色淡定的的迎上他審視的目光。
面上雲淡風輕,可手下被攥緊的衣袖卻還是沒有逃脫過風盡息的法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