荇菜回眸望去,似曾相識的花容立在淺溪對岸遙遙招手。
“花……容?”
“花娘子,是我。”花容身穿華服青褂,試圖跨過淺溪又被無形的力量阻擋,“花娘子,快過來,那邊危險,快過來呀。”
荇菜詫異地回頭,正見白衣芳華的芳菲立在小血楓下,似才喊“菜菜”得就是芳菲,花容的妻子。
“……芳菲?”
芳菲的眼裡沁着血淚,輕輕地點頭,背身離去。
荇菜眨幾下眼,紫眸凝定,瞧向兩邊:花容一身血衣,面無臉皮,被無數的紅絲怨氣糾纏着無法過河。芳菲的白衣沾血,血滴在地面的楓葉,被踩出一個個凄慘可怖的腳印,踉跄着走遠。
荇菜思緒如電,追向芳菲:“芳菲……”幾步跨出後幽暗的楓林豁然明朗,宛如在秋高氣爽的天氣裡出遊賞景。
楓林裡,小姐婦人、書生才子似一縷縷虛煙,三三兩兩在林中相聚。她們落落攀談或低首交耳,似有說不完的話。
荇菜驅使玲珑球,以涅槃火開路護身,步入幻境。
這裡正在上演曾經發生過的事。
“幻境?魯班門前弄斧。芳菲,你想給我看這些嗎?”荇菜沒有打破幻境,漫步參與其中,決定再觀望一會。
芳菲身着華麗的白色綢裙立在衆女當衆,宛若衆星捧月,正在婀娜起舞。圍觀婦人、小姐神色不一,各有面容。
荇菜回憶當年的楓林賞楓宴,認出幾位故人。
當年将芳菲喚走的婦人名喚柳夫人。
柳夫人坐在賞楓宴的上首,與娘子、小姐們觥籌交錯,間或指點芳菲的舞藝,喝酒賞玩再點評一二。
荇菜發現問題,芳菲和花容是花家村人,芳菲根本不會跳舞。幻境林裡的芳菲卻在翩然起舞,越跳越炫美。
突然,芳菲腿軟,一下子跪在場内。席上的小姐、夫人們嘻嘻哈哈大笑起來。
花容快步入場,扶起芳菲,試圖将她帶離現場。
柳夫人當衆說:“怎麼,這樣就舍不得了?她自願給我們跳舞助興,誰也沒強迫她。”
圍觀人紛紛響應。
芳菲起身後向柳夫人拂身作揖,反讓花容先離開,咬着牙繼續在場内舞蹈。
“怎麼會這樣?”荇菜很不解:芳菲為什麼非要這樣呢,比美、逞能又或者為什麼?
楓林的光影逐漸暗淡,獨留芳菲泣血而舞,漸漸地連她也消失無蹤。
一陣涼風襲來,荇菜忍不住哆嗦:“這就是陰風了。”
九陽劍尊從不遠處走來,緩聲道:“如何?”
“在林裡看到花家村的熟人。你有什麼發現嗎?”
九陽劍尊背在身後的手敲擊手背,淡笑道:“你答應我除妖三次,這是你的第二份任務。”
“這麼說你有發現也不會告訴本尊?你别忘記,若不是本尊放你出蜃珠,你都出不來。”荇菜睨他。
九陽抿唇,淡笑不語。
事實正好相反,若不是九陽劍尊放荇菜出蜃珠,荇菜還被逼着在蜃珠洞境裡練劍。九陽劍尊之所以放她出來,正是想讓荇菜知道這個世道沒有十方山寺又會如何?
荇菜知道楓林剝皮案與芳菲和花容有關,決定回一趟花家村。
“本尊要去看望故人,先走一步。”
九陽劍尊目送她離開,目光鎖定幽暗處得一棵小血楓,轉出樹林往青螺鎮上去。
驅惡除妖的事簡單。但是,妖分好壞、魂分善惡,還是要弄明白各中緣由才好決定他們的去留。
這邊,荇菜步入花家村,一直走到與花漣住過的老房子。此刻,房子裡已經有新的主人,兩個半大不小的孩子正在院子裡玩耍。
男童發現荇菜,走來道:“姐姐,你是誰?”
荇菜矮下身:“花容把房子賣給你家?”
男童:“是啊。花容相公家的宅子賣給村長。他家沒人了。”
荇菜昂首看向隔壁,不解道:“他家發生什麼事?”
男童的娘親走來,細細地掃眼荇菜,要拉上男童關院門,不經意間瞧入荇菜的眼眸。
婦人晃了下神,重新打開院門,請荇菜入宅。
荇菜坐在木桌邊,環顧宅子。此處的格局大緻沒變,多了不少農居、菜畦。“物是人非”四字概括最是恰當。
“這位夫人,我無意過多打擾,麻煩你告知下,花容家發生什麼事?這處宅子又為什麼會賣給你家?”
婦人有些摸不着頭腦,不明白這位姑娘怎麼就坐在院内,自己也坐在她的對面。
出于為人母親的擔心,她先讓兩個孩子回房間,再繼續道:“花容相公和芳菲娘子在村裡十分恩愛,也十分有名。
半年前,鎮上來一架馬車,說是柳夫人邀請芳菲娘子過府作客。後來,芳菲娘子再沒回來。花容相公倒會時不時回來,村人問他芳菲娘子去哪裡,他說人在鎮上的柳府謀份差事,成了柳夫人的管事。
幾日後,他家多一位年歲不大的姑娘。那姑娘擅自做主把宅子賣給我家。我家本不貪這便宜,但實在是分家需要,就住進來。
村長立契寫的買房文書,我家是正正經經付過錢的。
買賣時,我們打聽這位姑娘的身世,她自稱是鎮上柳夫人的丫鬟,柳夫人把她送給花容相公做妾。
又過一個月,這位小妾姑娘卷走花相公的錢銀,跟村裡名喚花牛的男人跑掉。花容相公就進鎮報官追兇,回來就把自家的宅子賣給村長家。
之後,花相公再沒回來過。
聽說……”
荇菜默默地聽着,拍在她糾纏在一起的手背,渡過去一縷靈力安撫她:“夫人還聽說些什麼?”
“聽說,鎮上的柳夫人看中花相公的俊容,使了詭計騙芳菲娘子進鎮,又把人害了。為安撫花容相公,柳夫人遣個丫鬟來做妾。”
婦人的臉色有些白,目裡含着憤恨和擔憂,“後來,兩夫妻死在鎮外,就在楓林。如今,鎮郊外的楓林鬧妖鬧鬼,已經無人敢去。
我知道就這麼多。”
“多謝。”荇菜起身後放下一錠銀錢:“夫人,此處宅子集福,請放心安居。”
婦人從花容小妾手中買下曾經的花公子宅邸,一直都有些顧慮。此言過後,她心中藏着得這份顧慮消失了。
不敢直接拿銀子,先送荇菜出宅。
兩個孩子從大門後跑出來,撲抱自家的娘親,咿咿呀呀問起偷聽到的人。
荇菜走到花容家的院門口,他家已經被花家村的村長傳給孫子孫媳婦居住,沒留下過多的線索。若要确切知道花容和芳菲出了什麼事,還得上青螺鎮的柳夫人家。
在青螺鎮的酒棧處,荇菜看到兀自坐着喝茶的九陽劍尊,上去道:“你怎麼在這?”
“等你。”九陽劍尊推過去一盞茶,瞧她喝了口,才慢慢道,“我打聽了下,一個月前,柳府死了一位名喚芳菲的舞娘,被葬入楓林。此後,楓林才開始陸續死人。”
“芳菲怎麼會做舞娘?”荇菜細細地回想,“也對,她嫁給花容時不過豆蔻年華,乖巧懂事又能幹,算起來去世時也才二十。”
九陽劍尊舉下茶盞:“你關注的點真是奇怪。”迎着她無語的目光,接着道,“我還打聽到,柳大人自中舉後一直留在京都任職,甚少回青螺鎮。柳夫人一直是孤身一人住在府邸老宅。鎮上的書生考不上功名,為得到柳大人的舉薦信都會去拜會柳夫人……嗯。”
“你的嗯是什麼意思?”
九陽劍尊的目光一遠,看向遠處走來的人:“十方山寺的和尚。沒想到世間還留存一脈。這樣的話,楓林的事情就好解決。”
荇菜好奇地回頭望去,當即起身道:“走。”
她拽上九陽劍尊,抛下一錠銀子跑出鎮,向楓林趕去。
遠處的和尚身着髒污到辨不出顔色的袈裟,火雲子從青年和尚變成粗糙的大漢和尚,手敲擊木魚、閉目過市。
自十方山寺一戰後,他按龍弼大師的意思上浮空島讨要說法,得知驚雷師兄的師父守空大師為護高昌國戰死,更是難忍悲痛。
然而,他剛上浮空島,被章鵬劍修阻攔,更被打落進汪洋般的水澤鄉。
自此後,火雲子的眼睛就再沒有睜開過,一直用心眼通行走天下。
九陽劍尊看向蹙眉的荇菜,沒再提十方山寺的話題。
“半個月前,柳夫人同回鄉的柳大人一起離開青螺鎮,去往歐絲國都。另外,我問到芳菲是被她的丈夫送進柳家為藝。”
荇菜聽他話裡有話,煩躁道:“你能不能說得全面點,比方花容考過秀才,卻沒有通過城主府試,向柳夫人讨要舉薦信。為讨好柳夫人,芳菲去學舞藝,被花容送給柳夫人?”
九陽劍尊環顧暗淡晦澀的楓林,颔首道:“我推測的情況也是這樣。具體細節要看裡面的怨靈怎麼說。娘子……”
“本尊說了,不要這麼喊!”荇菜頭也不回,縱身向楓林深處躍入。
九陽劍尊回神看向楓林入口,木魚聲越來越近,确實沖這剝皮案而來。
荇菜踏入淺溪,花容的怨魂再次出現。她沒有理睬花容,回頭看向血糊糊飄着的芳菲,再次跟上她。
楓林再次彌漫晦氣,直接被荇菜禦劍揮散。
“芳菲,不如直接給我看讓你生不如死的畫面。這樣,我也好給你讨回公道。柳夫人不是沒死嗎?”
芳菲的虛影在小血楓樹下凝定,泣着兩行血淚:“菜菜,你真得回來了。”
荇菜的紫眸細細地觀察她,不解道:“芳菲,你和花容究竟發生什麼事?”
芳菲先說得不是她自己的故事,而是:“花娘子,對不住,你家的小宅被……賣掉了。”面上含着慚愧,額心的楓葉花钿卻猩紅如血,襯得她的臉越發嬌豔欲滴。
怨魂在大量嗜血後增強内在的魂力,外顯的模樣越發像人,也說明芳菲殺不少人。
“……不礙事。我的夫君已經過世,我回不去那宅子。”荇菜上前,伸手想要碰觸她,紫眸瞧清她的臉面上無一處完整,不由握拳,“你們夫妻究竟發生什麼事?”
芳菲垂首苦笑:“秋日楓林宴。花娘子和花相公在楓林定情擁吻,此地就成青螺鎮男女最喜歡來的地方。”
“嗯?”荇菜不明白此地的血案還和當年的自己和花漣有關。
她分明記得當時與花漣親吻的場面,被婦人、公子們戲谑、罵成傷風敗俗。現在已是秋末冬初,也不是開賞楓宴的時候。
“菜菜,随我來。”芳菲一把抓住荇菜的手腕,拉她步入盛秋時日的楓林,紅黃青綠,姹紫嫣然。
又是幻境。
荇菜的手被握住的地方陰冷寒涼,泛起絲絲黑煞涼氣。
她沒有掙開手,随芳菲步入各種虛煙幻境。
林裡的男女虛影或調笑或親吻,仿佛一處勾欄庭院。楓樹下擺放一張席或毯,男女交疊,做着那極盡羞恥的事。
芳菲拉荇菜至一處大楓樹下,立在赤身交疊的兩人身旁,忽然喊道:“夫君,你看誰來了?”
荇菜詫異地看向轉過頭來的男人,正是芳菲的相公花容。
“怎麼是他?”
花容身伏的女子不是芳菲,而是在宴會上欺負芳菲的柳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