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
如同荒涼狂野般望不見盡頭的漫長夜晚之中,傳來了某人的聲音。
【不愧是……天……
【……半個……全身……
【……也還沒有死……】
……好模糊的一句話。
可是聽不到全部,也分辨不清那就是來自誰的言語。
能夠觸及到的一切,似乎隻有黑暗,和無盡的、要将我所湮沒的,冰冷的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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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觀衆席上,仿佛是幻覺一般,隻有他的座位處,投下了一束微小的燈光。
黑發青年微微抿着唇,皺起了眉。
那并非是因為在思考着什麼而顯露出來的的,嚴肅的神情。
而是心神不甯間,已無法隐藏的……悲傷的神情。
因為他已經離開了【舞台】。
正因為他現在,身處于觀衆的席位上。
所以,他才可以更加清晰、冷靜、将一切前因後果都好好串聯起來,将所有來不及多想的細微線索,都慢慢拼湊起來。
他現在有足夠的時間去想清楚整件事的核心了。
……首先,浮世英壽能夠确定一件事情。
【舞台】的【噩夢碎片】危險嗎?答案是有的,但對于白蘭而言,這危險也有限度。
要知道,他們進來的時候,白蘭的進度就是【第八幕】舞台……
簡而言之,她至少是一個人獨自闖過了前七幕,在【複仇】的主題出來之前,【舞台】噩夢對于她而言基本上是沒什麼難度的。
而且,她還在【噩夢碎片】中擁有相當大的權力。
隻要她願意停留,【舞台】不會一定要求她去上場,甚至會主動提供各種服務享受,能讓她待的舒适。
停留在這噩夢之中,除了在現實裡會消失之外……乍看起來,對白蘭好像也沒有什麼别的壞處。
但是,『日輪』和夜讀兩位前輩都采取了同一個行動——希望白蘭勝利,希望她能離開。
浮世英壽心想:盡管他還不清楚,但看起來實際上還是有壞處的,留在噩夢中對白蘭來說,并不是一個好的選擇。隻不過……
隻不過,是她自己主動做出了這樣的選擇。
白蘭難道不知道嗎?
——她通過不了的主題是【複仇】,而夜讀正是她在人生中所最為親近的、也是最極緻的複仇鬼。
換句話來說……隻要在舞台上召喚夜讀作為「助演」,她就一定能通過這個舞台……可以說簡直毫無難度。
但是她卻甯願選擇卡在這一幕,甚至做好了留在【噩夢】裡,哪怕是就這麼永遠的留下去,再也不【結團】的打算。
從夜讀的話語中,他也可以得知一件事。那就是——隻要白蘭想要召喚,夜讀是随時都可以作為「助演」出現來幫她的。
既然如此,她又為什麼要停下來呢?
為什麼甯肯放棄……也不想繼續戰鬥下去?
為什麼,就算被拉到了台上,也依然三番四次強調自己“說了不要演”、“沒打算接着玩”?
他原本的所有疑問,都在想通了某件事之後豁然開朗。
可是……他卻悲傷于,自己并不想要了解到的“真相”。
如果可以的話……他當然并不希望接下來的事情如自己所預料那般發生!
——既然白蘭選擇了放棄戰鬥,甯願就那麼卡在演出中途,一直一直留在【噩夢】裡。
那就說明……如果讓【舞台】接着進行下去……
如果,繼續堅持試煉……
一定會發生,比起“留下來”……她更加抗拒、更不願意面對的結果吧?
英壽心想,他現在知道了。
知道的很清楚——關于,自己為何會懷着一絲隐隐的不安,始終無法放寬心這件事……的原因。
當他堅持想要阻止白蘭的時候。
當他……發揮了“誘餌”作用,使得她再一次踏上舞台,以至于重新開啟,讓停滞的演出再一次開幕之後。
這一切就再也無法終止了!
向前的腳步不會停下,而結局已經來到了她的面前。
黑發女郎的聲音響起,安甯的,幽谧的,環繞在整個劇場當中,像靜靜飛舞的螢火蟲:
——“究竟是收集到了什麼信息……才會讓你認為,我已經死了呢?”
如車輪滾滾而至,不能逃避的終幕。
*
“不是你說的嗎?幹我們這一行的,做什麼事情都要從最壞的情況起開始考慮。”
終于挑明了……即便是早就已經有所準備,卻不知為何,遲遲等到現在才拿出來說的話。
但白蘭小姐在方才質問完之後,神情卻又平靜了下來,仿佛隻有那短暫的片刻時間,她提高了聲音,喊的很用力,但也就隻有那麼一子而已。
“還說什麼「從我的記憶裡而來」……不交手就認輸,我可不記得……你是這種肯放下傲慢和自尊心,會主動低頭的女人。”
“呵呵……”夜讀笑出了聲。
“……哈哈哈哈!是啊,所以我現在心裡正覺得很不爽呢。”
她說着,随着重新回歸的燈光一甩披肩轉過身來。
長長的黑發也随着她的動作,像一筆墨弧般甩到了身後。
“當然,你當然也可以選擇不出手。”
然後……對面那黑發藍眼的女郎面露笑意:“你可以在這裡假裝打不過我,讓我獲勝。然後你就能從【舞台】上離開,再作為敗者回到你的特等席上……想待多久就待多久,待到天荒地老,直到這個【噩夢碎片】消散,不得不沉入堆積了所有噩夢和詛咒的深海……”
随着她略帶諷刺意味的語調,一層又一層潮水從舞台下方漲起來。
海浪一遍遍沖刷搖晃的水面,而有夜讀站在小船的另一端,那是艘又細又輕的扁舟,看上去似乎最多隻能承載一個人。
“這也就意味着……”
夜讀笑夠了,她的聲音輕下來,可是卻更加的清澈,更加叩響在耳邊。
“在我活着的時候從來沒有赢過……”
“即使我已經死了,即使你比任何人都明明白白的清楚這一點,你卻仍然還要說服你的心——”
“——事到如今,你也仍然還是無法戰勝我嗎?”
“我可不記得……我有教育出來過,這樣畏葸不前的學生啊。”
鋼琴聲越來越重,仿佛是被狠狠砸出來的,伴随着雨點似的樂聲,隻見浪潮相逐,小船也随之搖晃的劇烈,而夜讀則依舊身形平穩的擡起手,将船舷上挂着的、原本用來充當竹篙的長竿扔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