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樊瑀試圖保持冷靜,任憑一隻手在自己懷裡亂竄。
誏寒溪好不容易才掏出一張普通的符箓,他在柳樊瑀面前抖了抖這張符箓,好似在說“我真的在找符”。他将符箓貼在牆面上,手心覆在符文上,閉眸低聲默念着什麼,符文泛起紅光,一段模糊的畫面自靈識沖擊至眼前。
陰森森的地道裡點着好幾根蠟燭,道路寬度隻能通過一人,再往深處窺去……一塊石棺擺在内室的正中央,石棺并未蓋上,周圍站着位白袍的弟子,手中拿着銅玲符箓,手腳并用地在棺的周圍念叨法咒。以石棺為中心在地面畫有朱砂符文,并向四周擴散,延伸至整間内室。
面前畫面沒有色彩,片段并不連續,隻有恍惚的某處視角進入腦内,不管怎麼樣,這裡面的東西不簡單。誏寒溪終于停止念咒,驟然睜開雙眼,面前的牆面變為了深處不見終點的道路,兩邊的牆面上都燃着點點燈光。
柳樊瑀還未反應過來,誏寒溪早已拍了拍他的肩膀,輕聲道:“走了。”
柳樊瑀回過神來,嗯了聲,面前的符箓随着他一步一晃,眼前視線時有遮擋,誏寒溪随手一掀,将柳樊瑀額前的符箓揭下,“啪”地一聲,貼到自己額上。
“嘶……”柳樊瑀不滿,要是被發現了怎麼辦?
“一樣的一樣的。”誏寒溪嬉皮笑臉。
不早說。柳樊瑀想着早知道就早些背他,也不用戴着張傻傻的符箓。
誏寒溪也不見安分,動來動去,柳樊老師險些沒背好把他給摔了下去,每次都好好的被柳樊瑀重新背回去。并且還有警告背後那位多動的家夥:“别瞎鬧!”
誏寒溪聽了隻是笑道:“可難得有人背我,着實有趣。”
有趣個屁,折騰的是我!柳樊瑀心裡暗罵,口頭隻是哼了聲,也不再多說什麼。
一個拐角一段路,盡頭是一個窄小的階梯,直通下面。柳樊瑀覺得有些不對勁,他停了下來,誏寒溪并未說什麼,隻是靜靜地看向階梯深處。柳樊瑀隻停頓了一下,便繼續走了下去,一,二,三……十二……十八。
又是一堵牆。
台階的數目也跟第一次下來的一樣,不說數目一樣,就連寬窄,長度都一樣。
柳樊瑀停在一處台階上,開口道:“師祖?”
誏寒溪安安靜靜的,并不打算回答他。柳樊瑀再叫了幾遍,道:“接下來怎麼辦?”怎麼想都是鬼打牆,被下了陣,而且施法的人實力不容小觑。鬼打牆并不難破,但他們是安靜的潛入,加上誏寒溪說剛才有個人進去了,所以不能造出什麼大動靜。
背上的人許久不見答複,柳樊瑀轉頭看去,空空如也。
柳樊瑀往自己手上看去,一雙手呈向上托起的樣子,可上邊什麼都沒有,背後也絲毫沒人。柳樊瑀往背後一摸,隻有一張誏寒溪給的隐身符貼在後背,他雙手微僵,可他剛剛走過來的,背後分明是有活人的氣息和重量的,什麼時候不見的……
什麼時候?
柳樊瑀收回手,一步一步地往後退去,從這窄小的階梯裡離開,一面往上看着先前的道路。一,二,三……十八。
最後一步退出去,身後依舊是那道長長的路,面前依舊是通往下面的台階。
誏寒溪丢了……柳樊瑀低聲念叨着。
反正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柳樊瑀這麼想着,既然地面的陣法沒有波動,誏寒溪也就沒有落地。那人究竟去哪了?什麼時候開始的……第二次,從第二次走進台階處起,一個回合,他現在退了出來,又是一個回合。
鬼打牆……
柳樊瑀長長歎了口氣,第一時間想起的是童子尿,于是順手撩起衣袍……
……
誏寒溪一雙黑靴踩在法力化成的符箓上,空中低懸着一個又一個,顔色淡雅透明,淡黃色打底深紅色畫咒,一團團仿若氣一般。待誏寒溪踩完前一個,身後的一個符箓就消失殆盡,一步又一步,他指尖捏訣,心中默念,在空中踏行。高高束起的長發随步伐一步又一步地微晃,面前寬廣明亮的祭壇讓他不由得眉心一蹙。
完蛋了。
跟小樊瑀分開了,腳踏虛空看着很帥,但其實非常非常非常耗法力,他舊傷還未好全,冥王給的期限倒是越來越少了,這混蛋——
不說别的,就是這裡的一堵牆甚至一塊石子,誏寒溪若是摸了一下,都有可能觸發誅仙陣,這該死的陣法,多少年沒見過了,嘶……狗——
誏寒溪心裡罵罵咧咧,嘴裡就是哼哼唧唧不知道做什麼,他來到祭壇中央,一處微高的圓形地面,白色的地面,幹幹淨淨的什麼都沒有,不大,最多容納兩三個人。說是祭壇,可一點殺人的痕迹都沒有,血迹也一點沒有。誏寒溪閉眼,再次睜開眼後,面前的一切都變化了,濃厚的怨氣自祭壇中央擴散開,一直布滿了整間密室。
這裡面每一處的角落裡都彌漫着一團團黑煙,一處處的怨氣,将這裡團團圍住。生魂們還在低喃着他們的怨恨和咒罵,誏寒溪的到來似乎讓他們開始躁動,并且開始逐漸蛆動起來。他看呆了,曾經的景色再一次呈現在他眼前,他仿佛又回到了那片熾熱的火裡,焦熱腐爛的臭味充斥着他的口鼻,他的筋骨被灼燒至麻木,撕裂的痛覺早就習以為常,他甚至在死後的一瞬還會呆呆望着那一片黑紅的天空——或許那根本不是天空。
一團團黑氣在誏寒溪的面前聚合成一個人形,它晃晃悠悠地站立起來,漆黑的外表,本身是沒有容貌的,但在誏寒溪眼裡,似乎有哪裡不一樣,有哪裡……
黑煙發出聲來:“…誏……哈哈哈……”
“終于……你害我——”
黑煙猛地向誏寒溪撲過來,一雙似人不是人的手緊緊抓住誏寒溪的脖頸。誏寒溪似乎沒反應過來,就那麼讓黑煙掐住脖頸。他從沒怕過什麼厲鬼。鬼鎮的阿瑤,一萬年的怨氣,他沒怕過。人皮腐身的墜仙,他不怕。多年前找到的魔龍,他也沒怕過。可普通的怨氣,惹得他全身不舒服,它是鬼鎮中衆人殘留怨氣凝聚的東西,他怕這個。
他們滿嘴詛咒怨念,沒有理智,可他們知道誏寒溪的模樣,他的聲音,氣息,怕什麼,喜歡什麼,知道的清清楚楚。或許他最不擅長應付的就是這種普通的鬼怪吧,這是打從心裡的害怕,他們殺了他多少次,把他的脖頸擰斷,身體撕碎,四肢……
他們終究不會消氣。
誏寒溪稍微緩過勁來,他看着面前的黑煙,亦是昔日果鎮的人。眼前不是黑煙,不是怨鬼,而是漆黑昏暗的火光中,在他面前嘶啞尖叫的人們。誏寒溪目光呆滞,開口問道:“——還要多久?”
“多久?”黑煙形成的人樣大笑了起來,恍惚間,黑煙形成的人不再是全身漆黑,而是有了自己的五官。靛藍的衣袍,俊郎的五官,冷漠中帶着幾分柔和,模樣看着是人,口裡說的話卻不知是什麼:“……永無止息。”
掐住誏寒溪脖頸的手加重了力度。誏寒溪糊塗了,靈識漸漸陷入火海之中,不該這樣的……哪怕是害怕,他也從未有過靈識失常的時候。黑煙的模樣,讓他變得更加無神,他想看清黑煙形成的模樣,他伸出手去,想要觸摸什麼,然而揮揮手什麼也沒碰到,井中月水中花,就是這般吧。面前男子的容貌與衣着誏寒溪再熟悉不過了……他視線逐漸模糊,呼吸微弱,手腳全然沒了力氣,腳底形成的符箓也快支撐不了。
你……
“飒——”
劍破長空,一道熟悉的黑衣身影架起揮劍的姿勢,手持長劍,直劃過誏寒溪面前的黑煙。一隻手将他攬入懷内,然後直直的轉了個方向,一用力,将他扛在肩上。
誏寒溪呼吸尚未暢快,腹部又被肩膀硌得痛,他兩眼漆黑,腦袋疼痛炸裂。一股力量猛得将他從火海中揪出來,快準狠,讓誏寒溪好半天才順回呼吸,他看到來人的衣角,這才開口磕磕絆絆喚道:“小……小樊。”
“别亂叫。”柳樊瑀聽到他輕聲說話,立刻回道。
柳樊瑀方才一劍破開掐着誏寒溪脖頸的東西,他知道那不是人,是個邪物。他不确定誏寒溪有沒有看到邪物的臉,但柳樊瑀看得分明,長着同自己有七八分像的人,也不知道這東西從哪裡找來的模樣,怎麼學的?柳樊瑀看了覺得惡心。跟自己長得極其相似的人形掐着誏寒溪,就好像自己在殺人一樣,他柳樊瑀又不是什麼欺師滅祖,嗜殺成性的人,偏偏他就是覺得這張臉欠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