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停靠在路邊,莫憐漪握住方向盤的那雙手正輕顫着,額角滲出細密汗珠,浸濕鬓角幾根碎發,那張面容隻能看到模糊輪廓,她垂着頭。一切都看不真切。
胸口明顯起伏,幾次深深的呼吸,繁複的情緒與恐慌也随着氣體的呼出,漸漸消散開來。
眼睛緊閉時隻能夠看到一片虛無。
她自認很少失控,正如之前所說。可一切的規律,在那人純良而又狡黠的注視下,秩序淪為颠倒隻是遲早。
莫憐漪用指尖輕緩摩挲起方向盤的邊緣,車旁有幾輛汽車疾馳而去。
餘慬鶴向來是縱容她的,表現在任何時刻。無論何時無論有多少逾矩。
可她親愛的小魚啊...
這件事是由任何人來評判,都始終無法妥協的錯誤,是天平中無足輕重的另一個極端。
她向來是一尾遊魚,捧在掌心時總能順着水流的路徑逃離,落入池中,潛入河底。陽光照耀河面泛起淩淩波光,那通紅魚尾也搖曳着生靈氣息。
莫憐漪害怕她再如多年前那一天永遠離去。
煩躁的揉了揉頭發,回過神又慢慢将略微淩亂的頭發撫平。
下意識敲擊手下的物品,在思考時慣愛将視野集中在下方。從前與餘慬鶴相處的畫面在腦海之中閃動着,她有些摸索不清該以什麼樣的方式來面對那個人了。
她一直以為隻要摸清人事物的底層邏輯,面對再多的困難與挑戰,總是有成功的機會在的。
可餘慬鶴,她能拿她怎麼辦。
昨夜她喝了酒,酒精作祟,隻要她對自己存在一點點欲望也便足以擴大百倍,催動本身來行動。莫憐漪拿不準餘慬鶴對自己的真實态度。
車窗之外景色變換,她隻能駕駛着汽車向公司駛去。
她有解決方法,但那是絕對錯誤的行為。她并不是真的分不清正确與錯誤。
莫憐漪不敢賭。
可她實在想不到其他的方法了,在那個人面前,她仿佛仍是多年前身不由己的浮萍,任由一道道水波搖晃着帶由她遠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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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總,南小姐和那位又...”林助理猶豫着說道。
莫憐漪怔然,她慢下動作,将與林助理之間的距離縮的小了一些。那仿佛被風席卷翻起的衣角穩穩落回了原位,她側過了些身子用探究的目光注視她。
眉目之間仿若參雜了混沌情緒,讓這位對上司私生活不聞不問的林助理,都能看出端倪。
“他又發消息了?”她後半句低語輕喃,“還真是不放棄,惹人心煩...”
林助理将聊天記錄調給她看,邊說道:
“和上次一樣,但資料比上次還要多幾個部分。”
莫憐漪撫平衣擺處的褶皺,神情并未完全聚焦,“我知道了,把記錄傳給我,我會處理的。”
誰敢相信商衡成的瘋言瘋語。
有關于那個人的一切都要讓她親眼見證才對,她來自哪裡又要往哪裡去,從來都不重要。現在她隻有自己了。
“叩叩----”
她推門而入,闖入視線之中的便是那所謂名義上的妹妹霸占着她的椅位,聽到聲響的時刻偏轉了腦袋。
莫憐漪站在門口先用指尖輕緩的揉弄太陽穴的位置,她輕歎一聲,哀怨總是不間斷。一天兩天總有人那麼愛找她的麻煩。
商衡成是,她也是。
南舒姣知道她不将自己放在眼裡,連商衡成那種人都鬥不過她,不知道什麼時候淪為她坐穩位置的墊腳石,她自己也不抱希望了。
偶爾來她眼前添些堵,心中還在暗戳戳的與對方做對比。
掃視一圈眼前那人的模樣,視線輾轉幾次,忍不住多了些底氣。
這還行...這裡也還行,那兒根本不如自己。
“媽分配給你的工作完成了?”莫憐漪關好辦公室的門,向桌前走去幾步。
南舒姣見她邁步而來下意識後退兩步,眉頭一皺警惕的不行,意識到自己怕她又找補似的向前走了兩步。
“你還有臉問?是誰小孩子家家這點小事還去告狀?”她一想到這件事就惱火。
路過她身側的時刻撇看她那一眼并不參雜多餘情緒,南舒姣心底慌亂一陣,很快便調節好。
啧...
她心底想到,有些時候不得不承認事實。
莫憐漪就是比她們大多數人要有能力和毅力。當年能在危急關頭撐起莫家一片天的小莫總,不是她這樣的人能比過的。
莫憐漪心中的煩心事總是很多的,接連不斷的勾起她的不耐,如今看見南舒姣就會想起她和餘慬鶴的過往,于是更加煩躁她的出現。
她目光别有深意,溫吞地視線從上到下掃過,“你還有時間來這裡和我叙舊,看來媽還是心軟了啊。”
這些話落在南舒姣的耳中是導火索,她被踩了尾巴似的,說話的音量放大,“莫憐漪你可真卑鄙!看不慣我就找媽,你以為你多大?”
“還有!我工作還輪不到你給我安排。”她深呼吸幾次,勉強平複下情緒。
“今晚我就出國了。”她平複好情緒說道。
莫憐漪挑挑眉,并不感到驚訝,她抿口茶水,口腔中附着在舌尖上的是茶特有的苦澀,那清苦仿佛一道細線,順着水流吞咽進體内,餘留下的是一道由苦勾勒的痕迹。
出國啊...豈不是更好。她嚼嚼含進口中的茶葉,比茶水更加苦澀的味道彌漫在味蕾間,壓抑住瘋漲的糟糕思緒。
這樣應該不用過多擔心,她會和餘慬鶴有太多接觸了吧。
南舒姣是局外人,她看不見莫憐漪壓抑情緒後吞咽的忍耐苦果。她的雙眼僅僅注視到那如仙靈似的冷靜與自持,就好像她永遠不會做出界限以外的錯事。
她不會失控,整個人仿佛成為了冷靜的代名詞,人形鎮定劑,無論事發有多突然,她總能完美應對一切變化。
“你别太得意,最好在我回來之前和她在一起,不然...”她一定要截胡的。
“我一定會讓媽多派些工作鍛煉你的。”莫憐漪将咬碎的茶葉壓在舌下,“在這期間膽敢你有任何舉動,我都不會輕易饒了你。”
“莫憐漪你瘋了是不是?”她質問着,得到的回答是無止境的沉默。
她重重落下那茶杯,半杯茶水因振動濺出部分滴落在周圍,杯内水面搖晃,幾根孤零零的茶葉杆漂浮在表面上。
南舒姣肩膀聳動一瞬,心底的震顫也仿佛那波瀾水面。
神情恍惚而怔愣,‘砰’的一聲在耳邊驟然響起,打斷她本應存在的思緒,如今她也忘了該要說些什麼。
莫憐漪将視線停在她身上,她不想解釋太多,她不用節外生枝。
瘋與不瘋始終是由她人來評判界定的事。莫憐漪含過那幹枯的茶葉梗,苦澀的味道最使人能平複心情,她需要些刺激來平複。
難以割舍的情感,短暫的平複。
南舒姣驚覺近日來表現的不同,明晃晃的真相攤開展現在眼前,真相并不難猜測。
她們三個人之間都是有牽連的。由那位年幼時陪伴成長的守護靈所牽連,她還能說些什麼。
聲音好似埋沒在胸腔之中,她們兩個人對視一眼,南舒姣卻産生一股退縮的情感。
她未嘗是不知曉自己與莫憐漪能力的差距,仿佛隔離了千山那般。雖然現實并沒有那麼誇張,但她比不過莫憐漪是事實。
她就是個瘋子。瘋到支撐莫家,瘋到踩下所有競争者,瘋到...
威脅她的養母将她送出國外。
不久前仍是合作對象的那位男士,在得知對餘家小姐産生額外情感的那刻。一切結局便已經固定了吧。
在時鐘轉動的幾個輪回裡,停滞在彼此的身前,那淡淡清苦的茶香濃郁又稀疏。
是茶苦嗎。
南舒姣疑惑着想。
情緒變化會暗示内心,以彼時的眼光與心境觀察周圍,所有的氛圍都将倒置着輪換。
“這裡不是楚門的世界。”
莫憐漪垂下眸子,似那飛鳥光潔尾羽的眼睫也垂落着。
陽光斜射進辦公室裡,闖入那推開的兩扇窗,細風吹拂起如墨般的發尾。
她擡眼,唇瓣張合,有些極端的言語冷靜又潛藏着無助,從喉嚨間稀悉數逃竄。
那陣風拂起的發絲蹭過唇瓣,南舒姣隻能注視着她若無其事說出那些,與外界觀念并不相符的打算,甚至能說是...
幻夢一樣的存在。
她其實很羨慕她能這樣幹脆,哪怕與另一個人未來相關,她依舊能這樣幹脆而狠厲。
南舒姣攏了攏頭發,也是對她服氣。不知道她這樣精明的人還是個死戀愛腦。
她最後提醒一次,人已經邁步移動到門前,将手掌搭在門把手上。微涼的觸感,卻比她的心溫暖上幾個度。
“餘慬鶴不是楚門。”她不需要被你關進精美的囚籠,“隻有你才會想要掌控她。”
莫憐漪又垂眼揉弄腦袋,南舒姣看不見她的神情,心裡閃過幾絲失落,要是能看到她失控就更好了。她還沒見過鐵疙瘩失控呢。
“商衡成的事有你的手筆嗎?”她突然問道問道。
南舒姣放在門把上的手頓了頓,臉上的五官跟着皺起來,就差把嫌棄幾個字寫在臉上。
“他還有能耐出事?什麼事?我可什麼消息都沒得到。
我巴不得你快點把他扯下位置。”
莫憐漪仍是質疑的,但她的反應不似作假,原先從各處查來的資料,也沒有她辦事留下的痕迹。
如果不是她,還能夠是誰。
“我不多送了。”
她轉過身,南舒姣用餘光去撇看,也隻能掃過她娉婷背影,那散落的長發披散,光束照射在發絲中央,隐約透露着如暈染般的亮色。
“神經...”南舒姣吐槽一句。
背後響起的是開門聲,接着是關門。莫憐漪聽見身後那道高跟鞋落地的清脆腳步聲漸漸微弱與遠去。眼睛注視着外景,卻依舊能有所感知。
南舒姣離開了。
她們從今往後将鮮少有相聚的時候。
這是莫憐漪今天得到的,最令人高興的一則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