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那個胡同後她們視線所看之處完全處于一片黑暗,隻能跟進紀芸的腳步前進,恍惚感受到腳下的道路。
果然不論是誰獨自出去,都是死路一條吧。畢竟條條大路通墳墓。
很快她們便走了回來,空間一點點擴張,由昏暗變得明亮,由狹小變得開闊。
回到這世界的另一端,蘇源源想到當時離開的太突然了,宿舍裡還有東西沒拿上。
更可惡的是前面的一對有情人。
現實溝通時不常嬉笑的餘慬鶴,此時笑容明媚奪目,完全沒了那陣莫名的疏離感。
她一路上絮絮叨叨講着現實還算有趣的小故事,偶爾同紀芸對上了視線,得到的也是既期待而又充滿無奈的溫和眼光。
明燦燦的日光斜面而來,正巧同此時情緒高漲,還在叽喳介紹的餘慬鶴的笑意撞在一起。
燦如驕陽,亮如白晝。
蘇源源自覺落在兩人後方不遠處,作為自覺的燈泡,她覺得在不經意間被刺了一刀,排擠誰沒有對象嗎。
好吧,她還真沒有。
左右生死看淡,不服就幹,抱着必死的決心來的。她想親自向那人問上一句話。
有些事情被晃了眼不去深究,長大了再去追憶,那掩蓋起來的真相簡直漏洞百出。
許周當初對她說過,是紀芸強迫他才遭到了報應,更何況後來來到另一邊,連帶她也更是怨恨。
當初她也是個傻白甜才聽信那種流言的,現在看過去真相早就大白。
到底是許周卑劣的本性作惡,還是紀芸生性不好,抛開别的,難道面前兩個黏在一起的人還不能作證嗎。
蘇源源還有很多想要知道的事,比如兩邊世界的流速,比如她想找的人還活着嗎,比如紀芸能不能離開,比如比如太多的比如了。
她試探性地咳了咳清嗓子,也提醒眼前小别勝新婚的兩人。
心中還是半飄不飄的虛,不論過了幾年紀芸一直是除了餘慬鶴以外所有學生的心理陰影,在她沒來之前很少能見到她本人,也鮮少有能活着回來的人。
“兩個世界,時間流速應該不相同吧?”
眼前人影晃動,更年長的女人聞言别過頭若有深意,後視線又重新聚焦在愛人眼中。
她眨眨眼睛,移開了視線,輕聲道,“不同,你們離開那天到現在不到半年,五個多月吧。”
餘慬鶴側耳聆聽着,盡管早已做好準備,聽到這樣明确的答案心中仍是一沉,手指無意識緊了緊。紀芸意識到她的不對捏捏她掌心的軟肉,試圖勾回她的注意。
“外面過了九年...”她抿起唇瓣。
蘇源源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兩邊時間跨度太大了。
單聽到五個月還能感慨一下時間不長不短,思念的情緒并不會持續太久。
她真不希望時間差的特别大,說難聽了心中那點卑鄙的情緒就是希望她也能更多的想她。
紀芸擡手揉揉小同學的毛絨發頂,掌心沁了汗有些濕濡,但暖意不退。
這麼多年她似乎沒什麼改變,不論是難過擔憂時,身體上無意中的小動作,還是情緒異動時轉來望向她的目光中,那點本人都沒能察覺的依賴與憂愁。
原先尚且保留的幾分理智,如同研磨沙土般一點點在期待下化為泡影。
心裡面越是思考,紀芸對她的邪念便越是激烈動蕩。
腦海中仿佛有兩個小人在打架,一個說隻有不再欺瞞才能得到,一個念叨着真善美才是最好接近的方針。
手掌微微用力合攏,握緊了相扣的那隻手,溫熱的觸感來自現在的她。她還是孩童模樣時也是現在這般,不論何時都帶着能讓人嵌入心底的安心接近。
她該要如何是好,倘若要裝作無辜拉她下水,陪她一同承擔這在無知者眼中罄竹難書的‘罪名’,興許真能将一刻無限拉長。
可當時餘慬鶴在得知哪怕一定安然的情況下,還在空曠寂寥的操場吓到六神無主。
她的眸光落在她身上,帶着讓她看不懂的深意與赤裸的纏綿愛意,讓餘慬鶴感覺似乎被迫擔起了什麼沉重的東西,肩膀上有些幻重,也似有似無的意識到什麼。
她的眼神實在太過直白,不帶有絲毫隐瞞,像為了引她入局刻意暴露出所有底牌的獵人。
紀芸向來不認為自己讓人感到心安,她總是接觸這個位面的東西,精神與理智早已不是能夠及格的存在。
可再度凝視着她,那小貓般銳利純良的眸子泛着瑩瑩水光。
她好像,更希望小同學能夠幸福。
聽見餘慬鶴一聲聲呼喚自己的姓名,方能從成批的惡念中脫離。
燕雀掠過,攜來暖風,柔順的發絲短暫懸空,恍然驚醒,她搓搓貓貓頭說:“好了,不生氣了,當初是我不好。”
某個被拍的貓扭過了腦袋,雙頰卻印着桃紅,如同一壇佳釀,還未細細品味清甜滋味,嗅着淡淡酒香便醉倒在佳人懷中。
“我晚上和你解釋好嗎?”眼鏡往下落了幾分,她輕擡鏡框,不管餘慬鶴心中怎麼想,她都默認她同意了。
回頭又對蘇源源說道,“實驗樓四層有教師規則,辦公室在走廊最裡那一間,随便挑個位置,剩下的你都能明白了。”
亮眼燈泡仍杵在原地,目光中有一種近乎微妙的情感。她直直瞅着自動略過的餘慬鶴,想表達的隻有一句話。
真的要她自己去嗎?
紀芸看透了她,無非是想要人陪她去,畢竟除了小同學便沒人輕信她偶爾善意的忠告。
原本落在發頂的手掌向下順了過去,撫平翹起的幾根發絲,一個來回便又向下而去,輕柔地攬起她的腰身,明目張膽宣示着主權。
手掌收攏,懷中人不明顯地輕顫。紀芸唇角上揚到友善的弧度,面上融融春水般的柔和笑意卻并不觸及眼底。
她笑的倒是真誠,蘇源源不敢信她,總覺得她那笑容裡摻了毒藥,是絕不能讓人品嘗的毒蘋果。
“放心吧不會埋坑,安心去,小同學我就帶走了。”
餘慬鶴隻是回眸望了她一眼,給予鼓勵的眼神也不做旁的理會,表現的方式該說冷漠還是薄涼,她本來對這些也沒有任何實感。
她和蘇源源沒有親近的關系,不過是合作時的另一個搭子而已,她們對彼此而言都是工具人,誰也比誰高貴不了多少。
即便每個小世界對當地人而言都是真實存在的世界,即使已經生活過九年,那漫長而瑣碎的生活又一次在眼底乍現,她仍像是過路人。
餘慬鶴認為除了紀芸以外的所有人,都不那麼真切,真實與虛假總是相對而言的存在。
要想一個人打心底認同飄渺的事物真實存在,可能性不大,尤其對她而言。
蘇源源知道自己被抛棄了,心底還是涼涼的。不過沒關系,她也很樂觀,也許進了實驗樓就會從涼涼的變成硬硬的死屍啦。
人生隻會有更糟不會有半糟不糟。
當然,在她心裡準備做了八百個以後進去,發現真如紀芸所說安全的不能再安全,哪怕是教師規則都無比正常以後松開多少口氣,又是不關那兩人的了。
另一邊兩人格外的悠閑,不知不覺走到後花園。溫潤的春光照耀,影子在腳下拉長同碎片式的葉影彙入一道‘河流’之中。
餘慬鶴當初沒有來過這裡,這會兒還是頭一遭。
學校原本還挺富有的,後花園占地面積很大,就在教學樓後方,大操場右側不遠處。
是彎繞的小路一路向遠處延伸,路旁沒有圍欄,泥土的邊緣區塊開着雜亂紛繁的小花,還有成片的玉蘭樹,走一會兒就能看見的貓窩貓糧,樹葉蔥蔥綠綠伴着風吹拂着。
沒有季節之分,玉蘭一天天的盛放,且永不凋落。總是重複着紀芸當年在校那一段過往的天氣。
今天風大,吹落幾片葉子。明天,也就又長回來了。
“他們嗎?”紀芸思索片刻,還是決定告訴她,“李念藝後來離開了,許周越來越恨我,現在還在那個班裡。”
餘慬鶴有些驚訝,“李念藝走了嗎?我在外面好像沒聽說。”
她嗯了一聲,用指腹蹭去沾在她面頰上的灰塵,“按這兒的時間,大概你走後的一星期多點。”
“可是這應該還挺出名的吧?當時我出來都上了個小新聞。”
“你後來不是搬走了?這事藏的深,在外省被壓下去了沒那麼出名,刷不到很正常。”
她恍然,眼神清明片刻,卻後知後覺地重複,“搬走?”
紀芸微怔,表情似乎沒那麼在意。隻是有些本該一輩子爛肚子裡的事情,好像被她自己拆包了。
不用想也知道她肯定有所隐瞞,餘慬鶴氣呼呼的要拿玉蘭花鎮壓她,就像道士拿符紙鎮壓僵屍一般。
又一陣風掀起,零落地幾片花瓣跟着風去的方向跑走了,太陽也沿着往常的軌迹一點點挪動,依舊是沉默。
陰影下,僞裝成葉子的日光不知晃了誰的眼,那兩道拉長的身影湊近着又緩慢分離。
紀芸的手指修長而纖細,骨節分明。手下對方羞怯绯紅的面頰,嬰兒肥已經褪去,如今手感也不差,本還有幾句怨言的小同學支支吾吾的說不出話。
她吻上來的那刻思維區域呈現空白一片,腦海之中隻剩下無措與焦灼。心髒的跳動震耳欲聾,膽怯而渴望着紀芸本身的存在。
餘慬鶴像一拳打在了彈簧上,力量反彈就不說,感受和方式還不一樣,貓爪子勾住彈簧一時間怎麼扯拽也下不來。
好倉促的吻。她下意識環繞她的腰身想要貼近,鼻尖彌漫着淡淡的鸢尾香氣。
要去延長,她卻調笑着的避開,哼笑從她勾起的唇縫中溢出,語調帶着勾人的尾巴,貼在耳邊湧起灼燒般的熱意,連帶着餘慬鶴也啞聲着失了大半力氣。
她墊腳去索取,勾着她主動陷進陷阱的獵人,才帶着淡淡笑意回應她的幾分期許。
雲行雁斷,浮雲飄遊,世界短暫蒙上了一層灰蒙蒙的屏障。上一次是離别,這一次是歸來時無法克制的欲念。
紀芸重新帶上那副怕礙事摘掉的眼鏡,用指尖輕推。某隻貓總覺得她泛着的是有别與他人的暖意。
一吻封唇,逐漸沉默。她将注意力全放在了觀察這件事上,迷糊着感覺她那副眼鏡怎麼看怎麼眼熟,腦袋上頂着大大的問号。
紀芸笑意漸濃,也算是鼓勵她的猜想,沒有任何荒誕狡辯的理由與隐瞞,這讓她更确定幾分。
現實最初那幾年還是學生,高強度的學習下慢慢近視,就配了副眼睛,戴久了壓鼻梁還不舒服,她換成隐形的以後就沒帶過鏡框了。
有一陣想戴鏡框的了,找了好多天都沒能找到,她還以為是自己瞎扔找不到了呢。
沒想到是被别人當成不要的小物件撿走的。
二者之間的關聯她怎麼會想不到。紀芸能拿走她的眼鏡,也就恰巧說明了她能夠見到她。
可是她沒有。九年時間,一天也沒有。無論何時都不曾瞥見她翩跹身影,嗅到那絲絲縷縷熟悉的馨香。
于是餘慬鶴的目光從被欺瞞的氣惱,再到明明可以見自己卻一直不見的埋怨與委屈。
這是很明顯的情緒起伏,紀芸知道自己做的不對,可有些時候實在沒有辦法。她出去的代價就是不能被任何人看到,也不能被接觸。
但是...
面對越發低落的小同學,心中一塊地突然軟了下來,就像尾羽掃過,帶來顫顫瑟縮而細膩的癢意,總是要人心甘情願為她付出。
哄人也是要有方法的,隻知道接觸而不解釋自然不可取。
紀芸緩慢上前半步,擡起手臂半摟着,她微微俯身貼在對方的耳側說了幾句話,溫熱的氣息彌漫。
左耳最愛聽甜言蜜語。
餘慬鶴仍别着腦袋似乎怎麼做也不會回應她,但整個耳朵都逐漸變得绯紅。
紀芸身上傳來淡淡的馨香是鸢尾花的氣息,與之前不大一樣,氣息是無法屏蔽的。她身上的氣息很特别,不似其他鸢尾花香的香水泛着細膩的甜軟。
她身上蔓延開的是更清淡的花香,混合了其他木制香氣,尾調更是醉人。
但餘慬鶴不那麼了解香水,她描述不上,私以為帶來的更為微妙的感受,也是由于她身上的特調香水。
委屈自然是委屈的。哪有人分别九年還能笑嘻嘻的,更何況沒有任務,系統出現的時間也很稀少,随着歲月流逝,再過下去保不齊忘記自己的身份。
不知道是不是世界出了漏洞,在漏洞中時間待長了,自己也将一并出現惱人的問題。
當初封閉的情感,餘慬鶴感覺那就好像包住火苗的紙巾,越是燃燒便越是旺盛。
直到引火上身焚燒着身軀,火舌滾過每一寸肌膚都能回想起愛人傾靠在耳邊,呢喃訴說過的綿綿耳語。
視角的另一側。
蘇源源正站在原先的班級裡,擰着眉頭同許周幹瞪眼。
沒當初那份心動,她也就感覺許周略比其他人帥一點,更何況這種帥氣裡還參雜着幾分渾然天成的油膩。
已經拿到教師資格證,卻并無太多平安的歡喜的蘇老師深深歎出一口混濁的氣息。
剛和一個小屁孩兒大吵了一架,雖是得到最真實的答案,但心髒怎麼還是有些擁堵。
仿佛有一串煙霧爬進了血管,順着血液流淌在皮膚下,身體的每一寸都附着着髒污與灰塵,最終在心口處成了城牆。
就當青春喂了狗吧。
蘇源源擡頭向窗外看去,班裡靠近後花園,透過窗戶便能窺探到。
于是,她試圖舒緩糟透的心情。
瞥了一眼,又拉胯起嘴角将視線收了回來。
還不如不看。
她是有餘慬鶴聯系方式的,隻是不知道在這邊的世界是否還能使用。
手機提示音響起,原本湊的極近的兩人吓了一跳,而餘慬鶴更是下意識向後退了兩步。
壞事還沒做盡,突兀地打斷。她點開打擾興緻的人的聊天界面。
【蘇源源】:救命
【餘慬鶴】:?
【蘇源源】:替我向紀芸道個歉好嗎?是許周騙我,我不是故意害她的
【蘇源源】:我現在不敢去ing...還沒準備好,下次我一定登門拜訪(目移)
紀芸靠在她身側,眸光專注地注視她指尖敲字的動作,而後,見餘慬鶴緩緩敲下具有決定性意義的六個點。
【餘慬鶴】:......
【蘇源源】:(該表情未發送)
她發了個表情包,還沒發過來。
“親愛的紀芸老師,你怎麼想?”她偏過頭同她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