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廣涯不否認自己是攜帶着怒氣來的,彩衣仙出了狀況,他立時便有覺察,隻不過,砸台子的是徐艮,他便擡手放了一馬,好由着他來看圓這場戲。掀簾之後,他已然十分忍耐着不去掐着他的脖子開口質問。這個人的悠閑端坐,讓他吟誦過的十年生死兩茫茫、萬事無不盡,徒令存者傷、惟将終夜常開眼,報答平生為展眉,悉數淪為笑柄。
這個該死的家夥,他确實俗氣的吓人,他就是死遁而逃,另覓了出路。
甚至,他不知遮掩的歡愛痕迹,昭示着這個家夥,甚至不曾恪守忠貞。
國師府高盛的牌位,特意建造出的為表思念的院落與樓台,還有他上書特批的彩衣仙祭祀權限,伴随着一個不知名姓的東西都能在他身上烙下痕迹,讓自己可笑至極。
恰巧他還好穿着碧翠的錦袍,諷刺效果拉滿。
國師講求着禮數,徐艮學了彩衣仙,着了鮮紅,自己便也樂得讓一層,點選了綠色來應和他。
所謂金童玉女,久别重逢,合應束帶蹑履,不落禮節。
可是。
這人發過的毒誓盡是虛假,訴說過的甜言蜜語更是謊話,甚至夫妻之事,他随便扒拉一個人,也能給他帶來歡愉。
而這個姓談的蠢貨幹了什麼?我真信了這人嘴裡的鬼話,信他仰慕自己已久,心非頑石草席,不轉不卷,願意為了自己做一切之事,也信了他為了自己殒身辭世,然後堅如鐵石的心腸,願意為了一個叫徐艮的,軟了一次又一次。
談廣涯自度自己揮刃向父兄族弟時,沒有動搖過分毫,為除威脅,他能不放過親母和胞弟,哪怕他當年尚且隻有十八歲;他要挾皇帝,把持朝政,打壓四境仙門,強令天下臣服時,亦不懼流血漂橹,屍堆成山。
但唯獨面對徐艮時,手擡的格外高。他沒有向環琅境下過手,因為那是徐艮栖居過的地方,沒曾想,這人就大搖大擺地在那兒,給自己上演燈下黑;也擡手放了徐昏明一馬,沒曾想,喂肥了那條瘋狗,讓她膽敢聯合夏皇和别的勢力來卷舔自己手中的脂膏。
俗稱自作孽,不可活。
談廣涯承認自己的錯誤,他要讓背叛者,以更慘痛的方式來贖罪。
怎麼收拾這家夥好呢。
但他還沒有想出合适的酷刑之前,一杯并不好的酒,奇異地安撫了怒氣。
談廣涯願意再一次寬容地為他度量兩分,比如,他未必然是真心背叛了自己,不過就是找人追求了一下那虛無缥缈的快樂而已,而且原因無非是,壓抑不住骨縫中的疼痛。
談廣涯身上熏染着清冽的香味兒,身上還挂着香囊。
他知道從自己踏到轎攆邊上開始,徐行藏全身上下二百零六塊骨頭,除去二十九塊頭顱骨,六塊聽小骨,和一根肋骨,悉數作亂,每一塊不僅想活泛地脫離原本的位置,還想原地炸開,碎給那家夥看看。
從胸椎骨到尾骨,從指骨到尺桡骨。
不管這人面上的神情多麼地泰然自若,他都知道他端上來的平靜有多麼脆弱。
可能一點即破,也可能再多等一會兒,徐行藏就會自己繳械投降。
誰叫這招夢是自己特意為了他調制出來的呢。
保管他聞香力洩,筋骨翻騰,在痛苦不堪中,還被勾連起人最原始的欲望,還不停地渴慕着自己的氣息,來安撫他的疼痛。
多年苦心,總不至于錯付。
靜坐在他的下首,除了滿鋪在内黑霧,談廣涯沒再有施法的意思,隻用眼神在徐行藏身上輾轉描繪。
酒液掩蓋不住他的難受,目光代替了手,在他身上行侵略之事。從他一點一點蒼白失血的唇瓣,滑到繃緊的下颔,再順着流暢的線條過度到隐隐可見青筋的肩頸,然後點着他的鎖骨數到了肋骨處。
細描到這兒,談廣涯黑不見底的眼眸中浮出了星子般的詭異亮光,常人兩側各有十二根肋骨,但自己知道,徐行藏的右側少了一條。
去哪兒了呢,剛才那些被他收繳了的金葉就是。
這位漂亮仙君,他坐在環琅至高之巅,揮手拂袖間便是光風呼應,金葉遍天時,他在想什麼呢。
沒什麼比睹物思人,更能證明兩情缱绻。
他會摸着黃金葡萄葉思念徐艮,那麼他看到金葉,也隻能想到我。
一定唯有思念我這一種可能。
危宿固然天賦高絕,但是改道更張,怎麼可能一點兒代價也不付。更遑論,他還要有強悍的實力,才能給環琅境撐出一片虛假的太平年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