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貿然闖進别人的房間更失禮的事兒是,顧之川蹲下去細看地上那些散亂的物件兒。十分意外,上面沒有附帶有任何危宿仙君的氣息。
若非不是也沒有另外人的氣息,顧之川會懷疑這間屋子遭賊了。
東西多向一個方向撇散,不像是因為打鬥而造成的誤傷,或者是因為撒氣兒而扔着洩憤的。顧之川低頭思索什麼樣的情況能弄出這種混亂來,突然,他的心跳漏跳一拍,在他有限的認知裡面,有一種情況意外地符合。
如果是行動不便的病人,他們沒有抓穩或者是扶好什麼東西而意外摔倒磕絆時,會帶着手邊的東西跌倒,很容易就會有現在這樣的場面。
顧之川的呼吸急促起來,徐行藏他,……
他趕緊掐了把自己手背上的薄皮兒,告訴自己不要自己吓唬自己。首先,雪中仙的醫術水準不差的,徐行藏的脈象雖差,也也沒差到這十天半月都撐不過的地步,其次,高手安能不知自己壽數幾何?如果徐行藏他自己的身體差到了沒有風吹草動都堅持不住的地步,他會從環琅境裡出來嗎?怕是藥聖把一整個藥王谷都給他,他也是不會挪動的吧。
理據還有很多,比如,若真有差馳就算徐行藏不通知他們,劍聖也不會半點沒有察覺,再比如,如果情勢危急到了一定的程度,徐行藏他還會把氣息收拾的如此幹淨嗎?
推理已經把結果擺到了眼前,但顧之川的心跳卻緩和不下來,他面無表情地退出門,被低矮的門檻絆了一腳,然後又被陽台上的竹木欄杆護住腰腹,才沒有從樓上跌下去。
顧之川的頭仰出了欄杆外,皓月的柔光輕撫着他臉上的細絨,黑白分明的眼珠在夜空中追索着灑落的星子。
危宿二十八宿之一,北方七宿第五宿,位居玄武尾部,是秋日肅殺的星群。陣法中殿後壓陣之位,但因為戰鬥中,斷後者常有危險,故此得名“危”。
生于西北浩瀚天空之下,長于無邊草場之上的人,崇尚山河日月,會把星辰之名冠給最尊崇之人。
但危宿不算是一個盡善盡美的名号。
值日不多吉,修營盡不利,是個災多吉少、高險瘟亡的主。
顧之川在緩緩地思考一個問題,為什麼西境的人要把這種不算好的封号給他們尊崇的人。
危,多麼晦氣啊。
這樣的字詞兒在顧之川的理念裡,就不該為名為号。
與月對視,久了眼眶泛淚,視野昏花。他似乎看到了一條白紗在眼前一閃。
親軟的細紗由最好的蠶絲織就而成,觸感溫涼,貼近裡面嗅聞會有極好聞的清香。顧之川高興地笑了一下,打算放任自己被這片柔軟淹沒。然後下一瞬,白紗跌落在地,沁出一地兒鮮紅。
不。不,不,不可以。
他伸手要把細白紗撿起來,清洗幹淨上面的污垢,撫平修補好所有的傷痕,然後珍藏保護起來。結果他的手都還沒有撈住白紗的邊角,就炸起了一簇黑煙,然後火光将二者隔絕于兩地。
顧之川心一狠,就要冒着大火去抓隔岸的白紗,而不知何處蔓延起的藤曼捆牢了的全身,包括探出去的手指。于是,沖天火光中他隻能看見白紗痛苦地朝自己揮手作别,它身後的黑漆巨獸張開了血盆大口,要拉它下萬丈深淵。
而自己被藤蔓拽住,像個可恥的白眼狼和負心人,朝明光處奔跑,越跑越遠,越跑越遠。
雪中仙的手緊拽着竹欄杆,“咔嚓”聲響,粗竹管破裂,爆出的細小竹刺在手上劃拉了道血口,然後刺入皮肉。顧之川打了個寒顫,清醒過來。
但他并不急着去處理嵌入皮肉中的竹刺,而是低頭在腦海中對比起了記憶中的那道白紗和徐行藏的相似之處。
顧之川記性極好,不管是醫書詩詞還是閑散話本,過眼即過心,讀畢即會背。許多人會忘了小時候的記憶,但是有些片段他記得分明。
他第一次遇到白紗是因為他“搶”了自己的秘密花園,顧之川在沒被老谷主撿到帶回藥王谷之前的性子和現在很不一樣。那時候他非常不願意和人接觸,也不願意說話,常常自己一歪一歪地跑到遠離人聲的廢棄院子裡自己玩兒。
反正伺候他母親的人都不會怎麼盡心,更别說照料他的人了。
隻要他不往有人的地方跑,他就會獲得一片豐富多彩又甯靜的天堂。當然,那個時候連路都不能走的很利索的小團子是沒有這個概念的,他隻知道那個地方呆着舒服。
雖然把自己弄的髒兮兮的回去時,一定會得到一些照料,但也一定會得到抱怨聲和白眼。可是他忍不住會往那兒跑。那裡不用聽一遍一遍的歎息和手撫摸過來時同時帶着的沉重,也不會嘴裡聽着常常跟在他身邊的那個大姐姐嘴裡誇張地喊着“少爺真聰明”、“少爺真孝順”、“少爺以後一定會和尊上一樣成為人中龍鳳的”,但他的眼睛能看的分明,那人的目光根本沒有在自己身上,而是毫不避諱地看着自己的母親。
但有一天,他唯一的秘密基地沒有了。
一個不速之客住了進來,就像别的院落一樣。他們會是這些院落暫時的主人,從此他仍舊可以到處跑着玩兒,甚至他們還會盛情邀約自己,擺上各種各樣的好東西,但是,他讨厭那些人。沒有特别的原因,就是感覺不喜歡。
他有點兒傷心,得新找秘密基地了,而且還不一定找的到,但是他不會去人争執,也不會表現出不滿,沉默和麻木是最好的保護罩。他甚至不打算讓人發現自己,打算就這樣悄悄地走掉。
但他聽到了窸窸窣窣的聲響,于是下意識地躲到了廊柱的背後偷看,是一個白長杆兒,他頭上裹着白頭巾,身上裹着白紗,一丁點兒皮膚也沒有露在外面。雖然看着老長一個兒了,但路卻不比顧之川走的利索,不僅一歪一歪的,而且他還是延道扶着牆和欄杆才走成了個蚯蚓的樣兒。
小孩子沒有見過這麼“遜”的大人,瞪着眼睛觀察着這隻白色大蚯蚓,然後,他噗通一聲栽倒在地上不動了。
小孩兒瞬間張大了眼睛張大了嘴,他隻有一個念頭,“不是我幹的。”
他還不恐懼疾病與死亡,但他萬分恐懼“他弄壞了這個院子的主人”這個概念。好在過了一會兒,有細碎的呻吟從那個長白條躺着的地方傳來,同時在小孩一眨不眨眼的注視下,那人動了動,不發出聲響了,但也沒有爬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