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一下表:“現在是三點四十五分,按你們家的距離最遲十五分鐘以前,你們也該到家了。發生什麼事了?”
“我們出警局後就被跟蹤了,現在有兩輛車在夾擊我們。盧叔說他們在把我們往郊區逼,我們有危險……如果被迫停,我不知道會發生什麼。”許一冉報了那兩輛車的車牌号。
“等等,我查一下。”嚴鋒的聲音冷肅,約莫過了十幾秒他問:“你們現在在哪裡?”
“沿海公路的盡頭,快上高架橋了。”
“好,過橋後,走臨海公園的主路,繞一圈出來。我和交通部聯系,在另一端設置路障。”
電話那一端還有宋檢的聲音,“要提前行動嗎,這太危險了!”
嚴鋒的聲音低沉肅然:“人命,最重要。先救人!”
他又對許一冉道:“電話别挂斷,随時保持聯系。”
“好。”嚴鋒有條不紊的安排,讓許一冉心定下許多。
他們……會得救的吧?
雲海公園其實是依雲川山而建的一個景點規劃區,施工完善還要好幾年的時間,現在所說的公園主路也無非是環繞着山坡繞一個大圈的沿山環海路。
這條路特别之處在于它是單行道,車開上去,繞一圈,大下坡下來,兩條路不互通,追在越野車後的兩輛車既無法迫近也無法從前繞道包圍過來。
待繞一圈過後,警方的路障部署也能夠完成。
是絕佳的一條逃生之路。
可以說,嚴鋒的确稱得上一位優秀的警察,他幾乎是在最短的時間給出了最佳的方案。
車開上臨海公園主路,盧斌歎道:“那個警察……是個好人。”
許一冉不置可否:“如果警察裡有内應,也一定不會是他。”
嚴鋒這時候還是禾舟市公安廳緝毒所的一線警察,眼下他被委派來雲川市正是為了王德善的案子。即使後來轉調去了刑偵支隊,也保持着超高的案件處理記錄。
他履曆赫赫,光明磊落。
更别提,她和他打交道也不止一次了。
“可惜……”盧斌重重吐出來一口濁氣。
“什麼可惜?”
“這條路,那些人不會讓我們開過去的。”
像是回應盧斌的話,幾乎是他話音剛落,寂靜的夜空中,一聲尖銳的爆破聲在路面響起。
砰——
是槍聲!
越野車在路面一個打滑,靠外側沒有護欄,大幅傾斜偏移的車身差點從陡坡上翻滾下去。盧斌死死握住方向盤,試圖平穩好方向,劇烈晃動的越野車從勇壯無畏的青年壯漢好似變成了衰老垂暮的走不動的老人。
許一冉側摔在玻璃窗上,還沒緩過來就又被甩到另一邊,撞到了陳幾默的身上,她聽見嗵的一聲,也不知道自己又磕到哪裡了,耳邊一陣嗡鳴。
槍!
又是槍!
他們有槍,她早該知道的。
盧斌也知道,難怪他的那聲可惜。
他知道那些人會動手。
劇烈的颠簸中,手機不知道飛去哪裡了,隻能聽見電話那一端,嚴鋒開始急切地詢問,他也聽見槍響,試圖确認幾人的生命安全。可這沒有用,他不在旁邊,軍綠色的越野車還在倔強地歪七八扭地往前,已經完全失去平衡的車輛随時都有可能發生側翻,或者變形。
又一陣劇烈的颠簸,手機從車窗縫飛出去,嚴鋒的焦急的聲音戛然而止。
“車胎被爆了,沒躲過去”盧斌看向窗外,深吸一口氣問,“敢跳海嗎?”
“馬上是拐彎了,我會把車往懸崖靠,你們打開車門,然後跳下去。跳下去說不定能活。”
“現在把安全帶解開。”
“你呢?”許一冉急急地問,駕駛員的那一面靠山,他沒辦法跳車,而急速行駛的車輛如果從山崖上滾下去,他還有機會活嗎?
“解開,快!”
許一冉咬牙,她去解安全帶,手指抖的厲害。
“我數三二一,你們開車門,往下跳。”
“前面的拐彎,機會隻有一次。”
盧斌的嗓子像是灌滿沙鉛,沙啞沉重,聲音卻大的出奇,
“三”
許一冉推開了車門,她又聽見了一聲槍響,子彈幾乎打在車門的邊緣。
“二”
她感覺自己在發抖,她看不清下面的海水和礁石,鹹腥的海風灌滿她的整張嘴,這讓她無法呼吸,眼前一片模糊,大腦幾乎成空白狀,隻還依稀聽見盧斌在報數。
這有多少米高?
十米?
二十米?
還是……五十米?
“沒事,”
她身後,陳幾默靠了過來,他單手支着打開的車門,另一隻手還珠她的腰腹。
“怕的話,一會就把眼睛閉上。”
“一”
咯吱作響的越野車在半山腰拐彎,三分之一的車身傾斜向山崖,車右側的後輪完全騰空,前輪也滑空了一半在外。
這輛曾經葬送過她性命的越野車,在生命的最後傾盡所有,和它的主人一起,竭盡所能地試圖将她送往安全的地方。
許一冉不再猶豫,閉上眼。一股大力帶着她往前撲了出去。
耳邊風聲呼嘯,轟然的爆炸聲在身後響起。寬闊的臂膀幾乎将她的整個身體包裹。男人環住她腰腹的力道繃緊,半空中她感覺自己的身體位置在被一點點調整,
從俯沖的姿态慢慢改向垂直往下。
“噗通”一聲巨響。
她重重地砸進了海裡。冰冷刺骨的海水瞬間将她包裹,翻湧的浪花将她裹挾晃動,她體在水中不受控制地翻滾了幾下,口鼻中不斷湧入鹹澀的海水,肺部像是要被撕裂一般。
她下意識開始奮力掙紮,手腳胡亂地撲騰着,試圖抓住一絲生的希望。
一直環住她的手緊緊将她往上托,她破水而出。
胡亂喘了幾口氣,不顧劇烈的咳嗽,她急忙去拉陳幾默,兩人還好都是會遊泳的,狼狽萬分地浮出水面,鹹澀的海水順着嘴角不斷流下,這大概是彼此最窘迫的時候了吧。
兩人往礁石邊上遊去。
陳幾默臉色蒼白,劃了一會隐隐有往下沉的樣子。
他應該受傷了,她心一沉,一把扯過他的領子,試圖把他往自己身上架,一米八幾的身體像是一座大山,她實在背不動,隻好半拉半拽,加上陳幾默自救式的劃水,勉強往岸邊靠。
期間兩人又浮浮沉沉嗆了幾次水。
等終于上了岸邊,冷風一吹,恍如隔世。
都半攤在一旁,大口大口喘着粗氣。
緩了一會,許一冉才有氣力詢問:“你怎麼了,是不是受傷了?”
陳幾默輕輕嗯了一聲:“腿使不上力氣,可能關節錯位了,或是骨折。”
“陳幾默,我手機不在了,你的呢?”
他笑了一聲,把一塊黑磚往她懷裡丢:“能開機算我輸。”
許一冉不死心地長按電源鍵
……然後默默放棄了。
濕透的上衣下褲重的厲害,海風一吹,冷氣直直就往骨子裡竄,她接連打了幾個噴嚏。
陳幾默默默看她一眼:“你先往上走吧,我聽到警笛聲了。這會那些人應該也撤了,是安全的。你搬不動我,等找警察後喝他們說一聲我在這裡就行。”
許一冉搖搖頭:“在這裡等一會吧,不冷,我陪你。嚴警官應該聽見我們要跳海了。”
兩人都默契地沒有提起盧斌。
約莫過了一個小時,海天的盡頭泛起一抹微微亮的魚肚白光。
嚴鋒在這時候找到了兩人。
陳幾默被擡上擔架。
等待的時間也讓許一冉的思維變得清晰。
“嚴警官,警察裡有王德善的内應,我好像知道他是誰了……是陳松!”她笃定道。
靠在礁石邊上時,她忽然想起來一件事。
為什麼在上一次,她會被在車站綁架。徐樹從開面包車過來,到擺好滿地要賣的水,這都需要準備時間。如果從她從家出發去接人時開始準備這些,時間是遠遠不夠的。
對方擺明了是知道她會在那個時候去車站接人。
而知道這件事的人,除了她的爸爸媽媽還有表哥,也隻有嚴鋒和陳松了。
該死,她竟然現在才反應過來!
如果她再聰明一點,多回顧思考一下上次被綁架的經曆,也許她能在陳松行動前就把他揪出來,也許盧斌就不用死。
他最後都在心心念念的人,還沒來得及告訴他,她沒有出賣他。
她胡亂抹了一把臉,感覺臉上潮潮的。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在為誰哭,心裡難受的要命,
“嚴警官,你相信我好嗎?雖然無憑無據,但我知道一定是他!”
嚴鋒将外套披在她身上,他給她遞了一張紙,但沒有說話。
*
汽車緩緩行駛在路上,
嚴峰語氣和藹:“或者我換一個問題,為什麼第一次見面,你就知道我姓嚴?”
“嚴警官,你相信輪回嗎?知道一點未來,但正因為未來很糟糕,所以不斷來到過去,試圖以蚍蜉撼大樹,即使力量再小也試圖做一些改變。”
“嚴警官,你相信我嗎?”
“也許這一次我會成功,但也許還會失敗。如果可以請您告訴我你的私人号碼可以嗎?如果我需要幫助,我最先想到的隻有您。”
女孩一步步說服着這位堅定的唯物論警官,趁着對方半信半疑,愈發得寸進尺地要求:“我還想知道關于你的一個秘密可以嗎,一個外人絕對不會知道的秘密。如果我再次回到過去,說出那個秘密,您就能很快相信我的話。”
*
“嚴警官,你相信我好嗎?”
嚴鋒遲遲未開口,許一冉便急了:“我還知道您在上警校時候,左半邊屁股上本來有一顆黑痣,但是您覺得不夠威嚴,所以偷偷去醫院把痣點掉了。雖然根本不會有人能注意到這點痣會不會影響您的形象。”
“噗~”
宋檢笑裂了。
嚴峰臉黑了。
“我說的都是真的!”
嚴鋒無奈按了按眉心:“許一冉,我知道你說的是真的。可是小家夥,警方辦案可不是說說就能解決的。”
宋檢接了個電話,“隊裡傳,局所裡又有動靜了。”
“交通部設障後,有幾個人對外聯絡?”
“三個。”宋檢努努嘴,“這小丫頭說的陳松也是一個。”
“人說的也沒錯嘛。”
許一冉愣愣地看着兩人的互動。是了,他們是警察,出了問題他們第一時間就能警覺起來。嚴峰又怎麼可能是那種,傻傻不清楚狀況,等着她這個自己都很遲鈍的家夥來喂信息的人呢?
看濕淋淋的小姑娘在一旁呆愣愣出神,嚴鋒揉揉她的腦袋,“警察辦案抓人,講究的都是證據。”
嚴鋒語氣和藹,許一冉的心卻像是燃燒而起的火堆,心髒開始怦怦直跳。她有預感這是她離成功最近的一次,也是能将壞人繩之以法最有希望的一次……因為盧斌突然的倒戈,也因為嚴鋒的發現。
“你們會抓住那些壞人的,對嗎?”
她充滿希冀地詢問。
也許她還能一次次地重生,也許還會有更好的機會說服盧斌或者更多的人倒戈提供證據。可是那該會有多不甘啊,每一次帶着遺憾重新開始,眼睜睜看着親人朋友受到傷害,而自己卻連那些壞人的邊邊角角都攥不住。
楊莉陷在夜無眠會所被傷害被威脅,人生從此蒙上一層不可磨滅的陰影,陳小鳳不明不白死在雨夜,陳幾默休學一年為妹報仇卻訴求無門,還有渾渾噩噩一輩子蹚了黑的盧斌和馮會芳,以及陷在其中的她的哥哥……多少人為此牽連。
她又問了一遍,一字一頓:“會的吧?”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陳幾默時和他說過的話。即使付出多大的代價,真相永遠是真相,正義也永遠是正義。這也是無論重生多少次她都相信并堅定踐行的。
“會的,”嚴鋒彎下腰,他低頭視線與女孩從恍惚中變得堅定的眼神齊平,
“我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