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幹淨的毛巾布将他的腳包裹好時,鼻尖被輕輕按了一下,反應過來是那人在用手指關節刮他鼻子,他擡頭,對上的是一雙混濁的眼睛,他眉毛微挑,又捏了捏他的鼻尖,十足的挑逗意味。
他下意識就笑了,笑着壓下反胃的惡心,笑着轉移話題,笑着應對自如。
因為他知道能來店裡消費的都是有錢人,尤其是眼前這人,他得罪不起。
他失了節奏,聊天的話題開始提到他的妹妹,提她紮着小羊辮軟乎乎喊他哥哥,提她故意賣萌眨眼求他陪她玩,提她性格活潑有時候像隻從花果山溜出來的潑猴,提她的種種……
腦海裡下意識搜尋的美好記憶,可以暫時幫他壓下心裡不自然的排斥感。
但也許是這個意外出現的話題,讓那家夥忽然抽了風:
他想讓他做他弟弟。
“你願不願意?”
他看似随意地問他,手指卻滿是不耐地重重敲擊着椅背。
幾乎是不假思索,他就笑着點頭:“我的榮幸,哥哥。”
他想,隻要能賺錢,給這種家夥當孫子他都願意。
那天,他也拿了厚厚一疊的小票。
他知道了他的名字,他叫王章全。
*
和王章全的交往有個前提:他不想被家裡人知道。
王章全幾次三番想去他家做客,被他找各種理由推拒開。
他便換了新花樣,開始給他送各種東西。
最開始是筆、本子、書包,後來是衣服、鞋,更有昂貴的手表之類。他隻推拒一次,後面便全都照單收下了。隻是處理這些東西是個麻煩事情,每次回去前他會繞遠路去二手交易市場,價格如果講的好,有時候轉手賺的錢比他一周的兼職費用還要高。
沒過多久,王章全也知道了這事,他以為他們這無聊的好哥哥好弟弟遊戲會到此結束,他卻笑着道:“不喜歡東西,那喜歡紅包嗎?”
他寫了個紙條給他,上面是他的銀行卡号。王章全看了後哈哈大笑:“你倒是個直白人。”
過生日時,王章全給他帶了一把金鑰匙和一個手工蛋糕。
他問:“兩個禮物,你選一個。”
霍文武興緻缺缺。這種有錢人的戲碼簡單到一眼就可以看穿,他該毫不猶豫撲向那塊品相一般的蛋糕,以此增加他對他的好感,可猶豫片刻後,他卻從他手中拿走金鑰匙。
選擇出自一種未泯的良心,他利用他,從他身邊不斷索取,但唯獨不想再騙他了。
果不其然,王章全臉色沉下來,他重重哼了一聲,可還是把蛋糕和鑰匙都給了他,“今天是你的生日,生日快樂。”
不出意外,蛋糕的味道很難吃。
霍文武是個聰明人,越深的接觸越能讓他了解到關于王章全的方方面面,比如他家裡的巨額财富來源并不清楚,比如和他父親同時競标地産名額的幾家公司陸續倒閉。
他逐漸意識到這是個危險的家夥,與虎謀皮無異于在身邊埋下了一顆定時的炸彈,他想要逐漸疏遠、并遠離他。可他的媽媽,卻在這種時候生了一場大病。
他們家,需要錢,很多錢。
他又求到王章全面前,他成功借到了錢。但這錢來的心裡不踏實,即使王章全已經幫他找好借口。
“可以以我弟弟的名義,他比你小兩歲,和你是一個學校的,是你學弟。”
接受這錢,仿佛又給他們這段剪不斷理還亂的關系簽上一個不知期限的續約。
他上大學,因為父母大病過的經曆他選擇從醫。不是為救死扶傷,隻是覺得醫院可太他媽是個能賺錢的地方了。
他想要賺更多錢。
課餘時間,他又開始學着做生意,靠着三寸不爛之舌在永安市拉到了供應商,又找了雲川市的包工頭合作,借着建材倒賣的東風他賺了幾筆錢。
還上王章全借款的那天,他終于踏實地睡了一個好覺。
但做生意實際沒那麼簡單,幾筆紅單下去,他心思活絡大了,向銀行借錢準備做一筆大的,可供貨商供應不及時,這筆生意被配了個血本無歸。
他陪酒喝到快要吐,被柏油路上飛馳過的轎車尾氣嗆得灰頭土臉。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雖然賠了個精光,但風險還在可控制範圍之内。
他重新做了計劃,布局下一個供應商和生意。他從小就是堅韌聰慧的人,下定決心想要做什麼,總是能做成的。
那天是舍友的生日,雖然是無意義社交,他還是将事情寫進了備忘錄中。
然後他接到了來自王章全的電話。
當時他們已經有幾個月沒有聯系,可當看見來電顯示時他還是一秒按了免提。
無論他如何看待他,是弟弟,亦或是寵物。
但他在他最困難的時候幫助過他,對此,他永遠心懷感激。
他說遇到事情了,求他來幫忙。
他當即叫車,毫不猶豫趕回雲川市。
他幫過他,這一次他也幫回去,這樣算不算兩清了?
他沒想過等待他的會是更深的一場糾葛,會是一具屍體。
一具新鮮的、痕迹斑駁的屍體。
雨下的很大,他們發生了劇烈争執。
他威脅他很多,他的生意、他的家人、他的妹妹……
他惡狠狠地說,如果不幫他,就帶着他一起下地獄。
他知道他做得出來這種事。王章全雖然懦弱,可他最憎惡背叛的人。而且他不會下地獄,他有有權有勢的父親作為後盾和依靠,唯獨他什麼都沒有,連最開始的起步都是依靠着他。
他選擇了妥協。
麻木又機械地加入那兩人的罪惡當中。
自此,噩夢纏身、他于清醒中絕望沉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