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這個世界上,隻有他一個人還會挂懷的女孩子。
他壓抑不住滿腔的怒火,直盯盯瞪着眼前的女孩——
調染成粉紅色的波浪頭發,額發前别着亮閃閃的發卡。
穿着帶碎花邊的粉色裙子,和一雙精緻的小皮鞋。
真好看,真漂亮。
是那種讓人想要粉碎的美好。
她明明沒有做錯任何事,
可她是這家夥的妹妹。
她還和小鳳是一樣的年紀,當她還在為發型發色、或是一件衣服憂愁時,小鳳已經永遠離開了這個世界。
他盯着她,看着她像鴕鳥一樣将頭埋進肘間拭幹眼淚,她是怕了,手卻仍舊緊緊握住他的手,一根根将他的手指掰開,
是了,她是霍文武的妹妹,她總是向着他的。他低聲冷笑,卻因為憤怒氣息紊亂,聲音聽上去更像一種嗚咽,
深陷困囿的困獸,不掉眼淚。他的心裡隻有恨。可沉浸在仇恨中的他卻聽見她說,
“你是對的,不需要原諒他。”
她肯定了他的話。
他難以置信,斜眼睨她時,看見她目光堅定。她是那個家夥的妹妹,可這一刻,她是懂了他滿腔的憤恨和悲傷的那個人,
她換了一種方式告訴他:“可你還需要他,需要他幫你出庭作證,不是嗎?”
她鄭重其事地請求他:“陳幾默,不要做沖動的事情。”
她在用目光告訴他:
是了,
眼淚不能成為道歉的理由,
道歉亦不能作為原諒的借口。
那就極力去彌補,
如果還有機會的話。
緩慢地,他松開手,低低笑出了。
*
陳幾默到陽台上去抽煙,留霍文武和許一冉還在卧室。
劇烈沖突後,他們每個人都需要時間去整理和調節情緒。
霍文武毫無形象地癱坐在地上,他才捋過氣來,胸腔還在劇烈地起伏着。許一冉無聲蹲在他的身邊,他擡頭看向她時勉強笑了一下,眼神卻比哭還難看,
“沒想到,我是這樣的人吧。”他自嘲。
“我知道啊,”
許一冉仰頭,試圖将溢出的眼淚倒流回眼眶裡。
她當然知道了。她重生過,早就親眼見證過表哥的死亡,了解過他不為人知的另一面,她當然知道。
他是她的親人,是她的哥哥,他做過再壞的事,她對他的感情也隻會是心疼大過其他的一切一切。
她從口袋中掏出兩張紙,一張攤開平放在臉上,另一張遞給霍文武,“我都知道。我知道哥哥和大學的舍友關系都不好,身邊沒有什麼真心朋友,重視利益往來,迫切地想要賺錢……”
“是因為舅媽當年生的那場大病吧。”
她拉過他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細細描數他掌心厚厚的老繭。舅媽身體不好,工作又需要經常出差,打十歲起表哥就需要操持起家務,也學會做點零工賺錢補貼家用。
“我一直都記得,去你家做客,我們第一次見面,你送我了一根超大号彩虹色的棒棒糖,舅媽誇你,說你是用幫鄰居家洗碗賺的錢,專門給我買的見面禮。”
“那顆糖,我一直留着,直到糖全化掉,将糖紙黏做一團,我也沒舍得吃。”
“從小時候,大人們就總誇你……是不是給了你很多壓力?”
他擡起另一隻手,想要像小時候一樣親昵刮刮她的鼻子,可手擡到半空中,動作卻停滞住,轉去輕輕摸摸她粉色的小腦袋,
“我們一冉也要成大女孩了呢。”
“哪有什麼鄰居真的需要花錢請人幫忙洗碗。與其說是洗碗,不如說是他們的憐憫,或者,我的乞讨。”
“我希望做的很好,能成為你們的驕傲和榜樣,可到頭來要讓你們失望了。”他苦笑着敲敲地闆,“知道嗎?這裡,這間診所,都是他們給的,是封口費。”
“一百萬。”
“除去買診所的錢,還夠在永安市買棟房子。”
“安家、落戶,過上很多人需要奮鬥一生才能享受的生活。”
“可一冉你相信嗎,如果給這些條件的人不是王章全,這些統統我都不會答應,我甯願把人親手送入大牢,我還做那個負債累累、一無所成的家夥。”
“我相信你。”
事已至今,也許相不相信已經沒有意義,但她始終相信表哥。
即使他做了壞事,需要受到法律制裁,他也還是疼她寵她的表哥。
“但是哥,我其實還有不知道的,”她将洇濕的紙巾攥成一團,
“你是怎麼和王章全認識的?”
表哥自尊心極強、行動上自律、自立,雖然一門心思琢磨搞錢,但在生活上也是個善良有愛心的人,如果不是因為王章全,她相信表哥靠自己也能闖出一片天、奮鬥出一份産業。
從小他就是她的榜樣。
那個人毀了她的榜樣,她沒辦法恨做錯事的表哥,隻能恨那個将表哥引往不歸路的混蛋。
她甚至會有這樣的想法:如果再重生到王章全死的那一天,她不會再絞勁腦汁去搭救他,她會冷眼旁觀他的死亡,看他狼狽絕望地倒在血泊當中,為他的死亡拍手稱快,甚至恨不得讓他能被多捅幾刀……
多捅幾刀,
她又想到那人死時的畫面,血淋淋的。
血淋淋……
肩膀陡然一沉。
許一冉倉皇擡頭,是表哥将手搭在她的肩頭,他眼露疑問,
你怎麼了?
她才發現她在發抖,像是患了帕金森病似的,全身都顫抖得厲害。
弧度圓潤的指甲在掌心深深扣出無數個白色的半月痕。
她惶惑地眨眨眼,淚水不自覺滴落在他的手背上,她喃喃:
“是啊,我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