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内,長久的沉默後,陳幾默再次開口,他聲音冷下去許多:
“你沒有什麼想說的嗎?”
“……對不起。”
他話語愈發犀利:“你幫了他們,幫了害死小鳳的人。”
“……我很抱歉。”
壓抑的憤怒聲仿佛是在咆哮:“除了道歉你就不會說别的嗎?你指認啊,他們是誰?”
表哥的聲音卻平靜下來:“你帶了錄音設備。”
他将他的打算一針見血地戳穿,她聽見了陳幾默的冷笑聲,
“呵——”
“不愧是大名鼎鼎的霍大夫,任何時候都能保持這種冷靜和細心。”
“所以那天晚上,當你看見他們傷害小鳳時,也是這樣冷靜自若地拿這件事做交易嗎?你幫他們隐瞞,他們給了你什麼好處?”
“抱歉。”
回答的,仍然隻是一句抱歉。
這段對話許一冉曾在陳幾默提供給警方的錄音中聽到,她當時淚流不止,而在現場,這種仿佛能将人攪碎的情緒拉扯也愈發強烈。
她能清晰地感覺到,對峙中的兩人,
一個無力但憤恨着;
一個蒼白卻躲閃着。
一方面,她想要支持陳幾默的請求;但另一方面,她也會為表哥被咄咄相逼而痛苦。
心緒被交雜相扯間,她聽見一聲巨響。
砰!
整個衣櫃突然劇烈晃動起來。手機從手裡掉下去,砸到大腿處,還好沒磕到哪裡發出聲音。她心驚肉跳地将手機暗滅,拼命往衣櫃裡角縮,大氣也不敢喘。
剛才應該是陳幾默一拳頭砸衣櫃上了。因為右側櫃門發出殘破的吱呀聲,斜斜歪開一角,斜陽的殘光從外面滲進來,打到許一冉的臉上,她趕緊後縮,用厚實的男士外套在前面擋住。
她聽見陳幾默撕裂暗啞:“怎麼?你的妹妹是妹妹,我的就不是了嗎?”
“人都是自私的。”
她聽見表哥的聲音,他似乎哽咽了:“但我對不住你。所以你要打我也好、發洩也罷,甚至殺了我……我不會有半句二話。”
“我不會殺你,”陳幾默道,他一字一頓,“我不會殺一個隻會自我内耗的慫包。我就要看你繼續痛苦下去,看你能将這些秘密瞞多久,看你做過的虧心事,能不能瞞上一輩子。”
“我要報複,也隻會找你的妹妹。”
“她上高二對嗎?我跟蹤過她一段時間,你們上街買東西,她在後面故意使壞拽你的衣服,是個天真又愚蠢的傻瓜。”
“我失去了小鳳,讓你賠我一個怎麼樣?”
“你不要發瘋。這件事與她毫無關系!”霍文武的聲音也冷下來。
“但她與你有關。”
“你有什麼恨,可以沖我來。”
“我憑什麼讓你如意?”
聲音更近了,兩人似乎就站在衣櫃跟前說話,她甚至感受到他們在逐漸加重的呼吸聲。陳幾默在用她威脅表哥,像曾經無數個過往裡他那樣做的一樣。
親人是表哥的軟肋,他最害怕的,莫過于她們這些打心底珍惜他的人知道他和那些不堪的人糾纏的舊事,害怕她們的目光從關切敬愛變成難以置信的震驚。
他們了解彼此。
所以陳幾默會用她來威脅表哥,而表哥也最後用死來為最後一點的底面留下一道安全的閥鎖。在這場對峙中他們之間沒有所謂赢家和輸家,于她而言,他們都是那些真正的壞人作惡留下的牽連者。
霍文武聲音疲憊:“從那一天起,我知道我處于他們的監視之下。”
“你知道他為什麼會突然倉促出國嗎?”
“因為我們都知道,任來是你殺的,對嗎?”
許一冉的心猛地一跳。
她想起那份舊報紙,上面有關于“安起建築工程承包人任來在施工現場組織工人施工時不慎被高空墜落的一塊闆磚砸中當場身亡”的報道。
想起表哥舍友曾說過,“工地上發生了事兒,鬧得很大”,而當時表哥和陳幾默也都在。
“是。”她聽見陳幾默幾乎撕裂的一聲肯定。
他問:“那你呢,你敢承認你做過的事情嗎?”
“你不知道他們的勢力有多大,這不是你和我可以抗衡的。”霍文武道,
“我知道他們派了人來監視我,甚至今天,還有人進過我的卧室。”許一冉心猛地一提,卻聽表哥繼續道,“我進出卧室會在門口夾一道紅繩,現在那道紅繩的位置被打亂,甚至還挪到衣櫃的旁邊,他們搜查過我的房間,甚至有可能你想要的東西已經被拿走。”
“但我毫無辦法。”表哥的語氣,是一種釋然過後的無奈。
許一冉:“……”
她默默捏緊手機,因為表哥口中那個偷進房間、拿走東西的家夥……好像就是她本人。
*
陳幾默想要的證據,
表哥想藏匿的東西,
——是她手裡正拿着的這台手機。
這台明顯清理過使用痕迹的手機,裡面真的毫無線索嗎?
她低頭,重新點亮手機。
使用過的手機,即使将痕迹清理得再幹淨,也難免會留下一星半點的線索。
想了想,許一冉翻開設置欄,開始查手機的耗電記錄單。
耗電顯示非常簡單,一個名為文件管理處的地方占用了百分之八十的電格。
她在這裡找到了一個加密過的文件,再次嘗試輸入密碼。
這一次,解開文件的密碼是陳小鳳死亡的日期——
180513。
解開密碼後,文件彈出一段長視頻。入目是一張清晰又慘白的面容,女孩眼睛睜得很大,帶着恨意定定望向虛空的某一處,她的右臉高高腫起,雙唇中腫脹發青,斑駁的皮膚上露出縱橫交錯的傷口。
依稀可見,她肩胛骨處一顆要被磨花的紅痣。
女孩旁邊還站了人,入鏡的是幾雙褲子。
黑色的皮鞋毫不在意地踏上女孩的身體,晃着她已經不會動的身體往旁邊翻滾,女孩的眼睛淌過混着雨水的泥土,還是大大的睜着,像是要從眼眶裡瞪出來,絕望又猙獰的表情如同慘烈的一隻厲鬼,透過屏幕直直撲到許一冉的面前。
“啊!”
她手一抖,壓抑着哭泣,慘叫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