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幻境消失了麼?”蕭霖秋問。
[還沒有。]
“那我們該往何處走?”
隻見明憶鴻的視線落在遠處的微光裡,[他在那。]
[我們要在天明前找到他。]話音剛落,明憶鴻便拽着蕭霖秋往前走去。
蕭霖秋恍惚地仰頭看向漸亮的天邊,柔軟的纖雲綴在霧青色的天邊,黝黑的深林中時不時傳來鹧鸪的鳴叫。
二人踏在雪地上,發出“嘎吱嘎吱”的清脆聲響。
仿佛在這片靜谧的雪林中,時間真的可以定格于此。
有明憶鴻帶着飄飛于空中,二人很快便抵達燈明的茅屋前。
蕭霖秋繞過籬笆牆,緩緩探身透過紙窗往裡窺視。
在昏黃的燈光下,床榻上卧着一名女人,其臉色蒼白如紙,恹恹的模樣,似乎已經病入膏肓。
與此同時,在視線盲區的角落,緩緩走出一個男人,對方手中端着藥碗,在男人側身跪在女人榻邊的瞬間,蕭霖秋看清了對方的模樣。
是消失不見的逢時。
頓時,他聯想到之前明憶鴻的猜測,莫非方才發生的一切,都是逢時制造的幻境?
屋内隐約傳來嗚咽聲,女人的聲音回蕩在空氣中,“你不用再為我白費氣力了……”
“不行,我不能丢下你。”逢時的聲音格外沙啞。“我明日再去求他,哪怕磕得頭破血流,我也要争回來。”
“夫君……”女人緩緩伸出,抵在逢時的臉頰上,“你為他們效力半生,到頭來還是沒有出頭日……我雖不怕跟着你吃苦,可……我不願看見你日漸憔悴了。”
“卿卿。”逢時溫柔喚道,“我能娶你,何其有幸,我這個人,從未光彩過幾回……可你至少要比我活得體面啊。”
逢時捧其桌邊的瓷碗遞給女人,“來,先把藥喝了。”
“明日,我就去城中的典當鋪,把你最喜歡的那根簪子贖回來。”
蕭霖秋望着眼前的一幕,頓覺心酸。他悄聲看向身後的明憶鴻,用意識說:“這裡當真是幻境麼?”
“可我總覺得,這不是逢時刻意為之的。”
霎時,屋内傳來一道嘶吼聲,“卿卿!”
蕭霖秋二人聞聲,迅速轉頭觀察屋内的情況。
卧在榻上的女人雙目緊閉,嘴唇泛紫,臉頰上逐漸顯現出淤青和血痕。
再過不久,榻上的人竟變成一具枯骨。
如此詭異的場面,讓蕭霖秋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這麼會?”
頓時,周遭的場景開始變幻扭曲,蕭霖秋和明憶鴻心照不宣的背抵背,二人随時警惕着未知的風險。
一道不斷擴散的白光襲來,蕭霖秋用手臂擋住雙目,他試圖看清前方的模糊輪廓。
“逢時!”蕭霖秋呼喊道。
那個黑色的背影緩緩晃動身軀,然後慢悠悠地朝蕭霖秋靠近。
“公子?”逢時呢喃道。
蕭霖秋忙不疊回應,“對,是我。”
一陣輕笑聲響起,“鬼界是幻想,人間才是現實,可……這現實未免也太殘酷了。”
“你在說什麼?”蕭霖秋疑惑不解。
白光逐漸溫和,蕭霖秋緩緩垂下手臂,可他無論如何都邁不開腿。
“我?”逢時又說:“我是說,我解脫了,真正意義上的解脫。”
對方的一番話,令蕭霖秋摸不着頭腦,“之前的幻境,是你做的麼?”
“幻境?”
逢時的眉頭微蹙,“那些……都是我的過去。”
“什麼?”蕭霖秋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我出生貧困,少時父母慘死,我這個作兒子的卻拿不出棺材錢,我把他們埋葬後,便背井離鄉,想着隻要我肯吃苦,就一定能小有成就……”
“但終究是我癡人說夢,我為那家人做牛做馬,奔波半生風雪……可到頭來,本該屬于我的位置,卻叫一個憑空出現的闊少爺搶了去,此後我落魄無依,更不敢把委屈說給我妻聽。”
蕭霖秋掙紮着往前幾步,自對方身上散發出的蒼白,他感受得愈發真切。
“後來我灰溜溜的歸鄉,卻發現官吏強搶民财、征收男丁,充盈戰場,那幫人可惡至極,他們不僅搶走了我妻的救命藥錢,甚至還……”
逢時的聲音愈發哽咽,他悲憤道:“我一介薄命人,都不曾拿刀殺生,他們卻要逼迫我到塞外,去殺人。”
“在我瀕死前,我看見四處都是被敵人倒挂起來的士兵,還有源源不斷的提刀沖鋒的敵軍……”
此話一出,蕭霖秋立刻明白,之前他們在雪林間的遭遇是為何了。
“我此生對不住每個人,無論?妣,抑或是糟糠妻……是我無能。”
逢時自語念叨許久,在他幾乎快要淹沒在白光時,他緩緩側身看向蕭霖秋,他用力擠出一個含有淚水的笑容,“公子,謝謝你,讓我這樣的人……得到解脫。”
對方說完,便轉身朝白光的盡頭蹒跚着走去。
蕭霖秋眼睜睜看着對方的身軀,越來越小,直至消失不見。
逢時生前,被責任與自尊壓彎了脊背,最終又被死亡徹底壓垮。
但蕭霖秋知道,在這世間的各個角落,不止一個逢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