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份閑适,俨然染上了些自嘲之味,“我早該想到的。”
姜玖挑眉,“哦?那你有沒有想到,芳嫔是你大哥溫喬賢的人?”
溫喬彧嘴角的弧度慢慢拉開,“真沒想到,公主的手,也伸進我北魏的朝堂裡了。”
姜玖不置可否,“本宮還知道,你才不屑隻做個建康王,得隴望蜀也好,得梁望魏也罷,但是溫喬彧,你不該踩着本宮上位。”
她将衛妍杳的信遞給溫喬彧,“自己看看吧,看完再決定要不要同本宮合作。”
溫喬彧見到了熟悉的筆迹,不疑有他。
顧允之點起一簇火光。
昏黃跳動的火焰下,火星子噼啪閃爍,斑駁着投在溫喬彧如谪仙般悠然的側臉上。
他的唇畔勾起少有的輕松。
看完後他道,“既然公主不肯放我離開南梁,芳嫔又想我死,怕是我再拒絕公主的好意,就有些不識趣了。”
他收好信箋,将其貼近自己裡衣,這才又問,“隻是有一點我很好奇,既然暗影閣與謝家軍都聽公主的,公主為何非要以驸馬的名義留我在南梁呢?”
姜玖将他的動作盡收眼底。
她話鋒一轉,“顧允之,太子找不到你,該着急了。”
意思很明了了,她要顧允之離開。
顧允之眉宇間慢慢浮現出一抹陰翳,可礙于姜玖的要求,他不得不順從,隻能凝望了她半晌,氣息沉沉。
“還不走?”姜玖歪了歪頭,語氣不容置喙。
“是。”他瞥了溫喬彧一眼,無聲退出談話。
姜玖這才懶懶一笑,拿出錦帕替溫喬彧拭了拭唇角上的血漬。
她皺眉輕歎,“護好你這張臉,魏梁休戰隻是暫時的,更何況,南梁有本宮在,打不過北魏也隻是暫時的,等你在北魏百姓心中的地位逐漸淡去,等南梁被本宮盡收囊中,魏梁一戰,神仙也拉不住。”
溫喬彧專注她的動作,直到鉗住他下颌的力道緊了緊,他才颦眉将目光瞥向别處。
可姜玖卻不允許他逃避,她強勢掰回他的注視:
“到那時,你的死,便是一切的導火線,真到了那一步,你若還有此等容貌,本宮可以考慮,給你找個替死鬼。”
溫喬彧有了些興緻,“堂堂南梁的姝裳公主,謀略與膽識皆不輸世間丈夫,會因為一張莫須有的容貌,放走我這麼個後患?”
姜玖掌心蜷起,松開禁锢,慢慢挺直背脊,“知道你的杳杳郡主給你寫這封信時,是怎麼評價本宮的嗎?”
她以手點額,“她說,真心難求,本宮這種滿腦子都是利益的人,永遠都不會懂。”
一語,姜玖喟歎,一口氣落下,又重重擰眉,“可本宮不這麼認為,人與人之間,若沒了利益,即便有情,也會在時間、距離、乃至世俗倫理的蹉跎下消失殆盡。”
她的視線重新回到溫喬彧如玉般清潤的眉眼:
“便如你,若你的杳杳郡主,不是衛王的獨女,隻是魏國皇室裡最不起眼的灑掃宮女,若她的存在,無法為你提供切切實的利益,你溫喬彧,一個有着宏圖大志的北魏三皇子,會對她念念不忘?”
她努了努嘴,示意溫喬彧去瞧自己的胸口。
那裡,正放着衛妍杳的親筆書信。
人性這層遮羞布被姜玖撕碎,溫喬彧索性不再辯駁。
他隻是輕笑着搖頭,“你邏輯不通,若我對杳杳的情,是源自衛王手上的權勢,那麼公主你,你執着于一張相似的容貌,又是因為什麼呢?”
“若本宮說,本宮想和這張臉,共賞萬裡河山呢?”
姜玖伸出指尖,繞上一縷他額前的碎發把玩着,“你若做了北魏的皇帝,本宮就攜南梁陪嫁,魏梁兩國不費一兵一卒,和平一統,豈不妙哉?”
“哎……”
冷風吹散了溫喬彧識海中的欲念,他聳聳肩,嗓間暗暗歎息。
姜玖抿唇輕笑,“本宮知你悔了,你在悔,不該與芳嫔勾結,将流民引進本宮的寝房,不該與衛妍杳承諾,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她将他的顧忌掰開了揉碎了,攤開到明面上來,“可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本宮也說了,隻是将你當成别人的替身,你與本宮合該相互虧欠。”
溫喬彧凝視着她,沉默不語。
姜玖輕輕拉住他的掌心,細細摩挲後,慢慢貼上自己的臉頰。
“這世間,不谙世事的純淨,與曆經滄桑的釋然相比,脆弱到不堪一擊。溫喬彧,你與本宮相愛過,辜負過,坦誠過,也原諒過,往後,還能再壞到哪去?況且,你又如何保證,你的杳杳郡主在看清你世故的内心後,還會繼續愛你,嗯?”
“你我之間相愛過?”溫喬彧挑眉。
“現在愛,也不晚。”她唇畔噙笑,危險而蠱惑。
“你也說了,你愛的隻是我這張與他别無二緻的容貌。”溫喬彧抽出手掌,轉而撫向她的後腦,親昵地替她整理着淩亂的發絲。
姜玖擡眸與他對視,“你愛的,也是本宮手裡的南梁,不是嗎?”
她哂笑,“這世間哪有純粹的愛?你愛衛妍杳,愛的不也是她背後衛王的勢力?溫喬彧,别把自己說得那麼崇高。”
她踮起腳尖,呼吸清淺,“有人明知你涼薄自私,卻還選擇愛你的不堪,這樣不好嗎?”
不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