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随即,他面色又是一驚,“你知道阿玖的存在,你怎會知道阿玖的存在?表妹……表妹她怎麼了?不久前建康為公主發喪,後又……莫非,表妹她……”
謝祁欲言又止。
轟隆!
冬雷劃過天際,一閃而逝的光亮将房内的一切照得無處遁形。
“公主她,薨逝了。”
姜玖緊緊拽着桓七郎的衣袖,淚水與汗珠交織在一起,濕膩狼狽,“我已經跑得很快了,我太用力了,馬死了,我不該用力打它的,如果我力氣小點,說不定……說不定能救下公主……”
謝祁從未見過這樣的姜玖,以往即便陷入絕望,她也像隻嗜血的狼,稍不留神,就會被她反咬一口。
是什麼不遺餘力的寵溺,才能讓她在最脆弱的時候,心甘情願,卸下防備?
就像謝祁的猜測得以回應,饒是桓七郎身形微顫,他依舊慢慢伸出掌心,輕輕撫上她的背脊,“你已經盡力了,乖,先讓商陸給你瞧瞧……”
少女紅着眼睛走上前來。
姜玖拼命搖頭,“我沒有盡力,我太蠢了!路上她一直不說話,回宮後她突然又說想吃雪梨酥,讓我去廚房給她拿……我不該離開的,我沒想到她會自尋短見,不過一副皮囊而已,不過一副皮囊而已!”
“阿玖,别說了……”
商陸抽噎着,想要安撫她躺下給她施針。
“郎君,你知道嗎?寝殿沒有掙紮的痕迹,溫喬彧給她灌鸩毒時,她是心甘情願飲下的,可這是為什麼啊?一副皮囊而已,建康城裡多少女郎荒/淫無道?就因為她是南梁的姝裳公主她就活該以死明鑒嗎?”
商陸手起針落,她的力氣開始慢慢消失殆盡,“一副皮囊而已……”
——
姜玖做了一個冗長的夢。
夢裡,她雙手被人禁锢,徜徉在一片不知名的江域。
身下,是薄如蟬翼的荷葉,荷葉展平,托起她整個身軀,她不敢翻身,生怕一個不留心,被湍急的江水吞并,湮沒……
一籌莫展之際,水天相接處飄來一葉扁舟。
姜玖眯了眯眼眶,本能将來人視作公主。
然,逆着光亮,對方的容貌顯現之時,一張輕狂不羁的面容慢慢彙聚成型……
“謝祁?”
呢喃出口的瞬間,她赫然驚醒!
桌案處,銅鎏金燭台上搖曳的火光,預示着天還未亮,姜玖掀了掀眼皮,将三人關切的注視盡收眼底。
桓七郎眸底猩紅,商陸雙目哭得紅腫。
謝祁喉頭動了動,率先打破了靜谧,“木椟裡的安神藥單用無他,隻是你身上挂着姝裳公主常用的東閣藏春香,二者相融,有強烈催情之效。”
默了一瞬,他又補充道,“公主薨逝一事,桓七郎已經知曉了。”
東閣藏春香?
姜玖擡眸望向窗外,似有朝光撕開晨霧。
她哂笑,“小皇子的生母芳嫔娘娘擅調香,公主的香囊一直都是她給的。”
桓七郎蹙眉,“芳嫔是南渡至建康的寒門庶女,母族毫無背景,所以陛下護得緊,這才在皇嗣單薄的後宮,如願誕下龍子。”
謝祁有些無措,“木椟裡的安神藥雖是北魏特産,可……或許隻是巧合?”
“是不是巧合,我自有辦法驗證。”
姜玖直勾勾地盯着謝祁,“倘若公主的死,芳嫔有參與,你我之間的合作,便不再作數。”
她掀開錦被,不理會商陸的攙扶,徑直走向桌案。
那裡,溫喬彧的親筆信正安靜地躺着。
“我不可能扶持仇人之子登上皇位,更不會對他俯首稱臣。”
桓七郎道,“阿玖,你打算怎麼做?”
姜玖正視着他,“郎君,勞煩你替我準備一下,就說,昨日得罪了北魏使者衛妍杳,今日我親自去驿館,給她賠個不是。”
商陸小臉一拉,“給她賠不是?她如此挑釁公主,為什麼要給她賠不是?”
姜玖暗暗攏起眉心,“暗影閣曾帶來過北魏的消息,溫喬彧被貶後,大皇子溫喬賢原本是北魏太子最佳人選,奈何在衛王的扶持下,溫喬彧發展了自己的死士,并深入我南梁,紮根于建康。”
她的指尖微微叩響桌面,“南梁皇室的消息一條接一條傳入北魏,北魏皇帝慢慢意識到了溫喬彧的忍辱負重,立太子一事,便就此耽擱了。”
“你的意思,溫喬賢與溫喬彧之間,誰都想争儲君之位?”桓七郎立刻明白了姜玖的意思。
“是。”
姜玖一雙如墨的瞳仁緊緊鎖住在場的三人,“他們不知道公主已經薨逝,而如今,溫喬彧又身陷囹圄,衛妍杳這時挑釁公主,意欲何為?”
“她想溫喬彧死?”商陸試探地揚了揚聲調。
姜玖搖頭,“她一定對溫喬彧死心塌地,否則不會帶着死士入梁救他,昨晚交鋒,能看出來,她心中并無城府,所以我猜測,溫喬賢用了手段,讓衛妍杳得知了安神藥一事,他想利用衛妍杳的嫉妒與醋意,讓溫喬彧死在南梁……”
“溫喬彧死了,溫喬賢便能如願成為太子,若他成為太子,哪裡還會與南梁和談?怕是會趁着南梁之亂一鼓作氣……”
謝祁擡起視線,偏巧與姜玖目光相連。
姜玖睨了他一眼,“已經答應你的事,我會替你辦好,此次不用入魏,我自有辦法讓衛妍杳拿來和談書。”
“你……”
謝祁正思索着措辭,姜玖又快他一步揚聲打斷,“若芳嫔當真與北魏有染,而你又執意擁護小皇子,謝祁,屆時你我之間,便再無情分可言。”
熟悉的氣息随着她的靠近撲面而來。
謝祁目光垂下,不經意間攫住她翕動的雙唇。
不久前意亂時的荒唐自他腦海一閃而逝,他抿了抿唇,隻覺被她咬傷的地方莫名又開始隐隐作痛。
他下意識伸手撫上已經結痂的傷口。
她的告誡冷冰冰的,可問出的話卻讓他無端紅了耳尖,“嘴唇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