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的歇山頂沒入霧霭缭繞的雲翳,大雨将至,今夜的皇宮,亮得晃眼。
文武百官齊聚一堂,數落聲不絕于耳:
“公主失貞,天大的醜聞!老朽早就勸谏過陛下,公主她一介女流,豈能掌管我南梁的暗影閣?就因為她無能,才會被賤民沾染!”
“好在她尚懂廉恥,已服毒自盡,可即便如此,這件事也是令皇室蒙羞的,若再葬于皇陵,恐會惹怒仙人,下官以為,當貶她為庶民,從皇室除名!”
“暗影閣早該交由太子,請太子殿下莫要再推诿……”
太子假意惆怅,“父皇既在辟谷,暗影閣又是母後生前留給公主的底氣,即便公主薨逝,也該暫由驸馬接手,于情于理,孤也必須等父皇出關,再做定奪。”
說罷,他将暗影閣令牌慎重交到身側的男人手中,“驸馬,妥善保管。”
男人接過,唇角微擡。
狼狽為奸,沆瀣一氣。
風潇雨晦,伴着幾聲炸雷,将皇城開啟的隆隆聲藏匿。
雨點落入湖面濺起渦紋,就在此時,烏壓壓的甲胄簇擁着一襲華服朝大殿而來。
通報的太監望着那張臉,吓得臉色慘白:
“公……公主……鬼啊!!!”
有禁衛軍壯着膽子持劍靠近,但礙于謝家軍,遲遲不敢動手。
姜玖的眉梢帶着幾分寡淡與清疏,她身側站着的,是謝家軍統帥謝祁。
謝家軍隻聽命陛下,這還是謝祁在陛下閉關時,破天荒頭一遭站隊,且還是站在了太子的對立面。
可衆人卻無心思索緣由。
隻因本該等着入土為安的公主,居然活了!
太子惶恐,嘴裡喃喃道,“驸馬,你不是說,她已經斷氣了嗎?究竟是不是你親手給她灌下的鸩毒?”
準驸馬溫喬彧當即眉心輕攏,不動聲色地投去注視。
窈窕的身姿矜貴端莊,鴉發迤逦,發尾透着些冷寂,燭光碎在她清冷的眸光裡,流轉間,不怒自威。
“龍藏鋪水患,本宮去安撫流民,回建康時身子不适,修養了幾日,暗影閣暫且交由溫喬彧打理,誰知醒來時竟被告知,本宮薨逝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尾音的打趣,令她原本矜傲的外衣忽的撕開一道口子來。
這……
衆人有些無所适從,似乎有什麼颠覆他們認知的情緒在攢動。
四周沉寂了一瞬,緊接着,嘈雜的低語慢慢漾開在金銮大殿。
百官面色漸漸生出鄙夷之色,其中一名年過半百的老者壯着膽子上前一步:
“安撫流民?依下官之見,流民不見得領公主的情吧?否則,皇室的臉面何故被區區賤民踐踏至此?”
他說得委婉,可其中的寓意昭然若揭。
一個被流民糟蹋的公主,哪裡還有臉往朝堂上跑?
姜玖皺眉發笑,“本宮不過是寵幸了個男人,怎到了各位嘴裡,就成被踐踏了?”
轟隆!
春雷炸開在頭頂,一閃而逝的光亮,将所有人臉上的驚愕瞬間照得無處遁形。
“放肆!你這般不知廉恥,将驸馬置于何地!”
太子率先發問,緊随其後的是以老者為首的老迂腐:
“女人當遵循三從四德,你是公主,更應該成為天下女子的表率!”
“如此荒淫無道,怎配百姓愛戴?”
“這般做派,絕不可再任她掌管暗影閣!”
……
這群人,有的裝模作樣,有的真的痛心,姜玖冷眼旁觀,嘴角泛起一抹嘲弄。
她抓住關鍵,一語擊中要害,“怎麼又扯到掌管暗影閣一事上來了?本宮寵幸男人,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如今建康城裡,哪個女郎閨中沒養幾個男寵?”
的确,建康這座皇城,上九流世族連帶着官家,個個窮奢極欲。
整個南梁,早已從骨子裡開始腐敗,變質。
然,誰都可以縱樂,唯獨公主不可以,因為她光風霁月了十八年,她是整個南梁最後的臉面!
至死都是。
可姜玖不同,她不是公主。
她是暗影閣閣主,也是公主的影子,因二人長相别無二緻,在過往的十八年裡,她從未以真容示人。
而如今,她會假扮公主,目的隻有兩個:
其一,是洗淨公主不久前剛遭遇的屈辱。
堂堂南梁公主,被賤民踐踏,除了以死明鑒,别無二法。
可若是公主主動寵幸,雖落個荒唐的罵名,也不過是與這世道同流合污了。
兩害相權取其輕。
她知道,公主失貞一事是溫喬彧手筆,溫喬彧效忠太子,為的就是公主手上的暗影閣,所以這其二……
姜玖攫住太子身邊的溫喬彧,他依舊淡然處之,喜怒不行于色。
其二,她要抓住溫喬彧,在公主的碑前,親手将他撕碎!
“你此番做派,讓溫喬彧這個驸馬顔面何存?”太子見衆人百口莫辯,主動發問。
“驸馬?”
姜玖挑眉,“本宮與溫喬彧的确情投意合,可他既無家世,也無官職,做個面首已是極大恩賜,本宮何時承諾,要讓他做驸馬了?”
溫喬彧低了低頭,輕扯唇角,雖依舊含笑,可他眸底的洶湧已然開始升騰。
良久,他才按下情緒,“我的身份,公主便這般不屑?”
“你若覺得折辱,自行離去便是,本宮不喜歡勉強,走之前把暗影閣令牌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