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着棋子,并不看棋盤,隻是看着沈忘塵那雙一直如茶霧般溫柔的雙瞳,随手下道:“談不攏的,他們背後的那些人已經開始厭惡香玉坊了,就算我們去求饒,人家也未必會施舍給我們一絲憐憫。與其日後一直這樣同他們搖尾乞憐,那香玉坊為何不直接自己開辟出一方田地去種那些藥草?一來可以保證坊内供貨穩定、自産自銷,二來也能保證坊内用料幹淨,絕不粗制濫用。倘若可以,從此以後,坊内便可以以此做為噱頭打出去,沒準還能搏得一個好名聲,何樂而不為呢?”
眼見白栖枝開始胡亂落子,沈忘塵合了棋盅,長長歎了口氣問道:“可那些東西就算你此時種下,也要耐心等上幾個月才能長成,這幾個月内怎麼辦?”
白栖枝知他無心再下,自然也同他一起合上棋盅,微微一笑道:“沈哥哥無須憂心,此事我自有安排,必不會叫香玉坊虧損。”
昔日柔順貼心的小姑娘如今越來越有主意了。
沈忘塵自知在這事兒上他管不住她,便隻閉目倚在貴妃榻上緩神,可到底還是忍不住,又開口苦口婆心地勸道:“枝枝,你如今正值少年氣盛之時,又如此春風得意,我說的話你大抵是聽不進去的,可我還是要同你說一句——凡事最忌一家獨大。枝枝,你的心思我理解,可什麼事都要給别人留餘地,你這樣顧頭不顧尾,故内不顧外,日後在生意場上是要吃大虧的。”
白栖枝不傻,她自然明白這個道理。
可是。
她有些收不住手了。
人都是這樣的,在苦日子裡泡久了,隻要嘗得了一丁點甜頭,無論前方是否是深淵,就會奮不顧身地朝那方向一往無前,直到與深淵撞了個滿懷。
白栖枝也是這樣,人無完人,更何況她才十四歲!
十四歲——人生能有幾個十四歲?
她如今能趁着眼下香玉坊賺上一筆,可日後呢?若是有朝一日香玉坊不在她手裡了,她又要從哪裡去再賺的這麼多的錢财?難不成還要在大冬天夜裡跳湖為人撿帕子麼?!
——瘋了。
白栖枝曾無數次對自己這樣喃喃自語。
可她要再不瘋,她就再沒多少年華可以這麼瘋幹一場了!
是吃虧也好,是日日被人辱罵也好……
她就是要錢、要名、要風雨!
她就是要用這些來為她白家昭雪!
——瘋了!
如今屬于白栖枝的人生才将将開始,面對沈忘塵的勸誡,白栖枝聽也是不聽,不聽也是聽,但面對着沈忘塵那張難掩病容的玉面時,她還是斂了眸子,露出一副乖順的神情,輕聲緩緩答道:
“是,沈哥哥的教誨,枝枝定銘記于心……”
“絕對不敢忘懷。”
短短是兩人談話間的功夫,香玉坊内衆人不見東家到來,個個都要急瘋了——
眼見預賣的契子越摞越高,原料卻越用越少,大家都紛紛覺得香玉坊可能撐不過這陣兒了,一個個愁眉苦臉,就恨不得去别的店鋪裡搶了。
衆人中,尤其是李素染,她剛做店長不久就遇到了這等子遭雷劈的禍事,如果不是白栖枝告訴她從此以後她就是香玉坊的臉面,她現在肯定沖到那些個草藥店裡揪着那幫孫子的衣襟大吼着問他們憑什麼不把東西賣給她們,還想不想賺錢了!
突然——
“白老闆在麼?”一個操持着鄉裡口音的黑黝黝地小夥子帶着草帽朝坊内探出頭來,“蔚大師說,她按照白老闆的吩咐,已經把從外頭收購來的紅藍花和紫草給送過來了。蔚大師還說了,地的價錢已經問好了,如果白老闆想租的話,契子已經拟好就等您簽字蓋章了。”
“嗷——東家!”
人群中猛地一聲尖叫吓得小夥子趕緊縮了縮脖子,忙問“發生什麼事了”。
隻見李素染提着裙子手忙腳亂地跑過來,兩眼放光道:“你就是牛娃是吧?”
小夥子茫然地“啊”了一聲。
李素染興奮極了:“怪不得東家前兩天還吩咐如果有人來找我簽字蓋章的話,讓我檢查一下契子,确認無誤後就可以畫押了,原來在這兒等着呢!不愧是東家!早早的就有先見之明啊!”
說着,她一邊趕緊将牛娃領到店内,一邊又趕緊吩咐人去拿外頭那些紅藍花和紫草。
兩人确認了一番,李素染簽字蓋章交錢,牛娃就興沖沖地離開了。
眼看着山一般的原料往庫内存,大家一直提着的心這才安安穩穩地放了下來。
就連紫玉才明白過來,怪不得那天師父臨走後,白栖枝一路送她到馬車上後又一直往她手裡塞東西囑咐着些什麼,原來是東家一早就預料到香玉坊會被人針對,這才早早地讓師父去别處收購紅藍花往坊内送。
東家果然是東家!
如此一來,坊内就不用再擔心買不到原料的事了!她們這些人也能放心地繼續撸起袖子開始大展身手了!
不過,假如宋二公子沒走的話,那些人也不敢如此明目張膽地欺負東家吧?畢竟誰身後還沒個當官的人了!
不過宋二公子一早就去參加會試了,也不知道有沒有回來。
如果有他給東家撐腰的話,東家也不必這麼辛苦吧?
想着,紫玉撇了撇嘴,轉身又去帶自己那群小學徒們去了。
香玉坊的生意還是一直蒸蒸日上,由于這一批原料是蔚元柳從外頭村落直接買完送過來的,新鮮又上乘,做出來的胭脂也被客人們贊不絕口,導緻其他店家隻有眼紅的份,他們再想弄香玉坊也弄不到了。
事情都在一點點變好,至少坊内所有人都是這麼認為的。
直到坊内發生了一件驚天的噩耗——
白栖枝失蹤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