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師妹到底沒有被趕出家門。
不是師父心軟,是紫玉一直在求情,兩人在屋子裡擠在一起睡了一夜,跟小時候一樣,睡着睡着就團團抱在一起。
早上醒來後,看着自己懷裡的小師妹,紫玉用下巴親昵地蹭了蹭發頂,開始幫師父生火做飯。
“師父。”紫玉還是很好奇,她小心翼翼地試探着問道,“您為什麼不讓小師妹回來啊,明明她都被她夫家弄小産了,您怎麼還把她往夫家攆啊,她回去還能有活路麼?”
師父說:各人有各命。
現如今她不去摻和他們的因果,日後他們的業障也追不到她身上。
她不想和他們有牽扯。
紫玉揣摩着師父神情,總覺得這裡頭有事兒。
兩人煮了三碗面,小師妹剛流産完,不宜走動,紫玉就把面端進屋裡跟她一起吃。
吃着吃着,小師妹就掉下淚來。
“我真是活該。”她說,“我明知道那老劉家就沒什麼好人,可還是把自己賣了,就為了那二十貫錢,師姐,我把自己給賣了……”
她哭得渾身抽搐,湯水從碗裡潑灑出來,濕了她半身。
紫玉把碗從她手裡抽出來,不住地問她是怎麼回事。
一開始,小師妹隻是哭,任憑紫玉怎麼問她她也不回答,到最後氣的紫玉威脅她說,如果她再這樣,那自己也不要她了,就讓她哪兒來的回哪兒去吧!
小師妹這才害怕地将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交代了個清。
近年來,胭脂行業越發的不景氣——不對,與其說是行業不景氣,不如說是古法胭脂這條商路不景氣。
現如今,市面上已經出現了制作胭脂的新法子,這法子很快,所用原料也很便宜,整套流程下來,制作的時間幾乎就是古法胭脂的一半,除卻在成色和質感上略有稍遜于古法胭脂之外,其餘各處,都比古法胭脂強上太多,是以淮安商鋪隻要會這種法子的制粉師,至于她們古法胭脂的傳承者大概是……
已至末路。
師姐們找不到活兒可以做,又不想讓師父一直這麼養着,便紛紛自尋出路。
有的重新拜師去學新法子;有的改行換業去做别的行當;還有些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辦,索性就趁着大好年華,在村裡找個門當戶對的直接把自己嫁出去。
小師妹就是那第三批裡的人。
她如今年齡尚小,出去也未必會有店家要她,再加上她過了年節就已滿十四了,按大昭律法,十四正好是不成親就要交六百錢的年紀。她不希望師父再白白地将錢浪費在她身上,所以幹脆一跺腳、一咬牙、一狠心,索性就将自己嫁給了劉屠戶。
劉屠戶年紀也不小了,早過了不惑之年,年紀給小師妹當爹都綽綽有餘。
他之所以一直沒成親,一是他做的是殺生之事,身上煞氣重,村子裡沒有姑娘家願意沾他;二就是他面容實在兇惡可怖,尤其是左眉毛上那一道長長的疤痕,一直劃到眼皮上,聽說是年輕時狠人拼刀子拼出來的傷痕。
這樣的一個人,村裡哪有姑娘肯嫁他?
小師妹是自己送上門的。
也就是在年節前一個月,她跟師父撒了謊,說自己想要出去找活計去做,結果轉頭就敲開了劉屠戶家的門。
她想:劉屠戶家裡不窮,有錢,至少在這個村子裡是有錢的,他家還有豬,平時能吃肉,嫁給這樣一個人,日後的日子也未必能苦到哪裡去。
那天,劉屠戶聽完她的來意,二話不說就将她扛起來扔進了屋裡。
兩人幹柴烈火地燒了一晚上。
那天,小師妹第一次見到自己落紅。
她甚至還沒來過癸水,就已經率先落紅了,她很害怕,攥着被子掩蓋着自己的身體直哭。
劉屠戶還在穿衣服,聽見她哭,登時将她的衣衫甩到她臉上,不耐煩道:
“哭什麼?哪個雛兒第一次不落紅?”
師妹還在哭。
劉屠戶不耐煩地提了提褲子,聲音粗暴道,“行了别哭了!答應你的事我會做到,五日後,老子就拿着彩禮去你師父家娶你,這幾天,你就老實在你師父家等着,别讓老子抓着你和别的漢子出去鬼混,不然,老子就剁了你的手喂豬!聽見了麼!”
小師妹怯怯地點點頭。
她穿好衣裳,挪着步子一點點地回到了家。
回到家,師父問她話她也聽不到不敢應,一整天都是副失魂落魄的模樣,跟受了什麼刺激一樣。
——他不會騙我吧?他要是騙我,我該怎麼辦?我已經不是雛兒了,他不要我,我這輩子都嫁不出去了……他真的會來娶我嗎?
好在劉屠戶果不失言,真真帶着聘禮來提親,但他卻隻帶了二十貫。
在大昭境内,嫁女彩禮為三十貫錢,再嫁才是二十貫。
小師妹不懂這些,能有錢她就已經很知足了,以至于當師父将那二十貫錢摔在她腳下,問她當真要嫁時,她隻是跪在地上,匍匐在師父腳面上,一字一句地說她願意。
師父生了氣,當即讓她拿了錢滾,又說恩斷義絕,讓她從今往後不許再踏入院子這裡一步,否則!
否則什麼呢?
到底是自己的關門弟子,師父不好将重話說出口。
小師妹朝着她磕了三個響頭,拿着那二十貫錢頭也不回地就朝劉屠夫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