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況林興朝做的那些事兒大家都有目共睹,若是林家偌大的家産都押在他一人身上,恐怕不過三日林家就得被他敗得徹底,他不想過好日子他們還想過呢!
少來擋他們财路!
一旦牽扯到自身利益,大家一個個地也都跳出來說道說道:
“哎呀七叔公,不過是一個小丫頭,何故讓您生如此大的氣呢?”
“就是就是,這麼一個小賤婢,罰罰也就得了,真要打死了他,咱們林家還得吃官司,何必呢?”
“若是瀾兒受了刑,那咱林家豈不是面上無光?到時候誰又敢來做咱林家的生意呢?要我看這小丫頭罰罰便罷了,就算是為了咱林家,您老太爺也網開一面,别斤斤計較了。”
眼看鋒尖兒指向了自己,林長老就算是再氣,此刻在衆人的暗逼下也不得不收斂起來,和善了語氣同林聽瀾道:“就按瀾兒說得,二十大闆就二十大闆吧,不過!”他話鋒一轉,捋着花白的胡子道,“這二十大闆必須在我老爺子眼皮底下打,不然難出我老爺子這口惡氣啊。”
林聽瀾喉中艱澀。
他還想再同衆人讨價還價,卻聽跪在廳堂内的白栖枝蓦地磕了個響的。
“栖枝,謝大爺成全!”
*
這二十大闆是白栖枝自願挨的。
封天暮雪。
衆人以林聽瀾為中心在檐下排成一排,看着下人們拖來長凳和闆子,明晃晃擺到他們面前。
一旁的白栖枝衣衫單薄。
她站在雪裡,白了頭,聽得一聲“請吧”,竟脫下外衣擰着咬在嘴裡,朝長凳上趴去。
“啪!”“啪!”“啪!”
按理說這闆子是要打在腰椎上的,可這麼打下去,白小姐不死也殘。
這些個奴仆都是精明的,知道她與林聽瀾、沈忘塵如今交情匪淺,都不敢下死手,一下下打在她屁股上,聲音大雨點小,打得并不緻命。
可哪怕不緻命,也夠從小嬌生慣養的白栖枝喝一壺的了。
白栖枝死咬着衣裳,雙眼便像漏了底的水桶,淚水放縱地朝外淌,口齒中漸漸溢出血來。
她是自願挨這二十大闆的——
她早就知道求人垂憐庇護本就是無解之解,可她偏信了,她竟真的信除家人之外能有人庇護她令她免受苦楚
她竟真的信了!
現如今,她流出的淚已經不是淚了,是她腦子裡陷進去的水。
她早該知道的,這世上除了自己,誰都幫不得她,這二十大闆,打的就是她不長記性,打的就是她輕信他人,打的就是她自作聰明!
除了這個,她也要打給林聽瀾看。
那人一直自诩高她一等,自以為能護住一個人于他來說易如反掌,從小小事上未必見得,如今遇上大事他便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了。
如今她偏要他看着,她要他知道他們是一樣的,他們弱小、無助、如同困獸猶鬥,除了自己誰都保護不住!
他連她都不護不得,又如何護得了沈哥哥呢?
莫要自作聰明……
闆子一下下落在屁股上,開始是火辣辣的痛,到後來也不知是麻木了還是血肉都被凍住了,她竟也不覺得疼了。
二十大闆結束,她竟還能搖搖晃晃地撐着身子站起來。
她是知道自己能生生受住的——她阿娘當年就能受得住,她又憑什麼受不住?她身上流着她阿娘的血,她阿娘能做到的事她同樣能做到,她不是阿娘的敗筆!
更何況——
更何況從長平到淮安,她這一路上挨的打受的累還少麼?被人踩在地上蹂躏的時候,被人掐着脖子抵在土牆上的時候,被人用刀戳進肩頭的時候,她不也好好地活下來了麼?如今不過是二十大闆,她怎麼就受不住了?她怎麼就受不住了!
自家破人亡之後,昔日白翰林之女白栖枝便再不是當年那個柔柔弱弱、經不起雨雪風霜的小女娘了,她跋山涉水,經曆過太多太多,她不是嬌花,是野草,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野草,是哪怕被斬斷軀幹也能生生不息的野草。
她怎麼就受不住了?!
白栖枝唾掉口中浸了血的外衣,跪在地上,五體投地,血從身上流下,化了雪,竟暈開一圈血水來。
“栖枝,謝大爺垂憐。”
說罷,她身子一軟,竟暈死在雪地裡,吓得林聽瀾趕緊叫人将她擡回房裡。
一場鬧劇就這樣草草結束。
白栖枝醒來時,天已經落黑了。
林聽瀾就站在她身旁,正怔怔地看着她。
……